严恪凝着那碗酒,好一会儿才道:“我以为,成则荣华富贵,败则独善其身,如今看来,确是天真。”
“独善其身,入了这官场,又有谁能独善其身?不过你放心,有咱们兄弟在,必不会教你的真的赴死。”
他担着碗沿,很显然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兵部侍郎如何?”
严恪转开了话题,世间最后无能为力的莫过于你给不了你爱的那个人,最好的保护。“张全那老家伙暗中开了红袖坊,如今红袖坊的人已经招了,皇上从公主府回来之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将张府张姓满门抄斩,连兵部尚书上书求情的机会都没动,如今扳倒了兵部侍郎,想来皇上也是松了一口气了。”
在他看来,皇帝首要要对付的就是那些手握兵权的大臣,严恪已经做了这出头鸟了,兵部侍郎也倒了,下一个,是谁呢?兵部尚书?还是那位独孤老将军?亦或者,是那位独孤战少将军?“兵部侍郎一缺,兵部尚书很快就会补上,此举亦是无用,不过是为夫人报了个仇罢了。”
严恪云淡风轻,他捏着手中的酒碗,气丫沉静,对了面的人有些傻眼:“我就说,怎么会有事关兵部侍郎开红袖坊的事情暴出来,原来,原来是你指使的?述之,我突然觉得,若是你不想坐这牢,怕是连皇上也奈你不何了。”
严恪喝了几口酒,身体暖了许多,他松了松身上的狐裘披风,朝对面有些傻眼的人淡道:“吾如今不过一介罪臣,连布衣都不如,谈何独善其身?”
“玉府原本与相府可是各执一见的死对头,玉太傅主仁义治国,先丞相主张以法治国,如今玉小姐似乎住进公主殿下的府里去了,如今这天下之人皆在赌,赌这位新帝到底是以法治国还是以仁治国,你说,我要不要也去下一注?”
他捧着碗,笑盈盈的瞧着严恪,仿佛还是那一副风流倜傥的姿态。严恪淡道:“那你便将夫人留在棠之那里的银钱尽数取出来,压在以法治国上。”
“为何?书中亦有云,若天下已定,便当广施仁德以宽慰百姓之心安抚军队,这法治,会不会玄乎了些?”
如今多少人办案子不是看那银子与面子去的?谁会管你法不法治啊。“有规矩方成方圆,方圆有多大,那就要看规矩的执行力度有多大,若皇上是明君,自会知晓,以法治国的益处。”
严恪微微垂眸,忽的想起有一次天阑珊在给他念折子,念着念着便呼呼大睡,醒来时那一脸茫然的模样,甚是可爱。“那倒也是,如今虽说南晋的占地面积是最广的,可是,在施政的执行力方面,却远不如其他两国,一旦打起来,若无独孤家与那唐家的鼎力相助,只怕南晋真的会腹背受敌。”
他一个刑部尚书,倒开始念起兵部要管的事情来了,谈得多了,又觉得不过是纸上谈兵,无越的很。严恪端着洒,喝水似的,一碗接着一碗,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大口喝酒,心情好的时候便会细细品茶,温温尝酒,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你也别太自责了,此番殿下出事,你也不在她身边。”
他瞧着严恪,原本是想安慰 他,却没成想戳了他的痛处。“本以为我能护她,却不曾想,如今是她在护我,丞相?如今的丞相,连一介布衣都不如。”
他瞧着手中的酒碗,有些自嘲。相府原本的势力虽说还在,可是如今他不是丞相了,便也没有什么干系了,至于父家,他的父家早已经没落,父母亦早早的便双双病去了,所以他才会投靠了先丞相,如今回头看看曾经受过的苦,再看看曾经享过的荣华富贵,如今看看这脚下的地牢,却也不过如此。“好在殿下已没什么事了。”
严恪盯着酒中的倒影,朝这苏云博道:“你不懂。”
你不懂,当他看见天阑珊受着伤的时候那种仿佛坠入冰池中的感觉,所以也无法理解,他是有多心疼那个咬着牙闷闷的说着不疼的傻姑娘,若是他当时娶的那人是唐府大小姐,只怕如今逃都逃不及了,如何还会说出些安慰他的话来。“行行行,我不懂,你懂,行了吧?”
苏云博顺着他的毛,两人碰了碗,一口干了。日子过得飞快,天阑珊天天处于躺床上,被玉月犁逼着念书与喝药的痛苦日子中度过,度了小半个月,身体都好得差不多了,天阑珊这才偷偷的爬墙溜了出云,外面正汇集着一整个深冬的寒意,她哈着气,匆匆跑去了牢里,牢里已经没有了严恪的身影了,天阑珊来到那梅花树下,瞧着那一树的布条,其中一条映入了她的眼里,那上面写着两个人的名字。严恪。天阑珊。她翻了许多个布条,那上面只写了两个人的名字,天阑珊几乎可以想象到,严恪是怎么一边写那些,一边撕他贴身的那件衣服的。新桃与玉月蛾找了好久才跑到了牢里来,两人是上气不接下气,玉月蛾那点大家闺秀的气度被天阑珊硬生生的给磨平了,天阑珊站在底下,回头瞧着这两人,微眨了眨眼,小声道:“相爷不见了。”
“殿下,你这是要吓死奴婢啊,快添件衣服,若是冻坏了可怎么是好。再过几日就是宫里的宫宴了。奴婢听说,那北燕的太子要过来,所以皇上特地办了这么一个宴会。”
新桃替她系上厚厚的外袍,天阑珊紧握着手中的一张布条,皱着眉,心里有些慌:“相爷去哪里了?新桃,相爷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这里了,那,那相爷去哪里了?我要进宫,找皇上问个清楚。”
天阑珊转身又开始跑,刚喘上气的玉月蛾瞪着天阑珊跑远了的身影直挥手,奈何风雪吞没了她的声音,天阑珊直接冲到了皇宫的宫门口,那些人都是认识天阑珊的,就算不认识,被皇帝三天两头的宠着,什么好东西都是送公主府去,那些人也该是长着记性了,所以拦也没有拦直接就送了天阑珊入了皇宫了。她一口气就冲进了那大殿里,大殿内正是一派安静,许多大臣跪在地上,气氛似乎压抑得很。皇帝见天阑珊来了,语气才缓了些:“都下去,此事稍后再议!”
“臣等告退。”
那些大臣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看了天阑珊一眼,匆匆退了下去。天阑珊瞪着皇帝,开口直问:“相爷呢?为什么不在刑部大牢里了?你把相爷弄到哪里去了?你先前答应过我的……”“朕将他杀了,你可信?”
他负手而立,脸上还透着几分先前便染上的寒意,天阑珊的心一凉,眼泪忽的就掉了下来,猛的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不信,我才不信,我又不是傻子,我才不信你的话,相爷在哪里?”
“朕说了,朕将他杀了。朕之所以要接待北燕太子,不过是为你谋一位令朕满意的附马。”
他瞧着天阑珊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微微皱眉,心里很不舒坦,比知道那东兴大兵压境还要不舒坦。“我不当公主了,我不要当公主了……”天阑珊伸手就将头上那几枚华贵的簪子扯了下来,顺手拍在那御桌上。龙玄参也知她是气急了,欲哄她,谁知她外衣一扯直接砸在了龙玄参的身上,那暴脾气一上来,拦都拦不住。“我不要你的衣服,不要你的首饰也不要你的鞋子!我不要当公主了,你把相爷还给我……你把相爷还给我,要不然……要不然我就,我就冻死我自己。”
天阑珊站在大殿里,大殿虽生着碳火,可是也是控制着温度不至于与殿外差距太大让人身体变差,所以天阑珊脱得只剩中衣的时候就开始冷了。外头德全扫了眼天阑珊就不敢多看了,只朝皇帝道:“皇上,玉月蛾小姐求见。”
“德全,你来说说,这公主的胆子是不是越来越大了!朕赐的公主之位也不要了。”
他弯腰,拾了地上的衣服来到天阑珊的身旁,天阑珊咬着唇哭花了一张小脸,瞪着皇帝,吸了吸鼻子,脸色苍白,气得双拳都在发抖。“殿下,皇上确实不曾对相爷怎么样啊,只是相爷由刑部大牢转去了大理寺候审大理寺可比刑部大牢要好上许多,殿下不必担忧。”
德全瞧着天阑珊,眼底尽是安抚。天阑珊扯了皇帝的宽袖子,醒了一把鼻涕,抹了一把眼泪,抽抽噎噎的问:“当……当真?”
“奴才哪里敢说假话?殿下,那玉小姐相必也是来那殿下的……”德全瞧着这黑了脸的皇帝,一时哭笑不得,敢拿龙袍当这手绢一般使的,估计也只有这位胆大的公主殿下了。天阑珊这才想起新桃他们来,几个宫女走上前来,将天阑珊的衣袍又重新给她穿戴好,这才退了下去。龙玄参一脸嫌弃的瞧着自个儿的衣袖子,沉声道:“朕可不是什么好人,如今你得罪了朕,那明日迎接北燕太子之职便交付于你了,若是有不懂之处,你与德全前去处理。”
“可是我……我不懂怎么接待人啊。”
天阑珊有些理亏,低着头,声音也低了许多。“那可就要看你在公子文渊那里学得多少了。若是办不好,朕便摘了严相的脑袋。”
皇帝如今似乎用严恪吓唬她用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