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皇帝的决定,虽然内阁还没走完流程,宴席结束后,朱树人便已经免不了收获同僚、部下的海量恭维。 不管走到哪儿,都是一片“恭喜王爷”的赞誉之声,不过倒是绝没人喊“千岁”—— 说起来,这也是一个后世通俗戏曲文化的以讹传讹。其实在古代,别说明朝,哪怕是到了清朝,也断然没有随便当面称呼王爷千岁的,直到太平天国才有。 无非是后世写唱本的人,从民间关于阉党给“九千岁”魏忠贤拍马屁的事迹里、推而广之。 实际上真正的古代王爷,只会觉得那些字眼庸俗、不伦不类,最多在过生日祝寿的时候,才愿意被“恭贺千秋”(给皇帝祝寿才可以说“万寿无疆”),平时根本不会用到。 面对大家如潮的吹捧,朱树人自然还是要表示应有的谦逊,毕竟当年曹操封王都要辞让一番呢,他哪里能比曹操还嚣张?(不光曹丕逼禅要辞让,曹操封魏公魏王也都辞让过了) 当天他也只好不胜其扰地赶紧草草回府,暂且闭门谢客。 …… 此后几日,朱树人倒也没闲着等走流程册封,因为多铎虽死,江淮地区的明清战事却还没结束呢,朱树人纵然不用亲自再赴江北督战,但也必须隔江提调点拨众将部署—— 如前所述,多尔衮在接到淮南清军急报后,腊月二十四就下令山东清军南下增援,又让河北清军补防山东。而河南阿济格的清军,最晚腊月二十六七前后,也能做好增援的初步准备,逐次东移。 按照清军的行军速度,山东清军在隆武元年的元宵节之前,是肯定能打到扬州的,阿济格的援军还能来得更快一些,正月初十之前就肯定能到。 只是阿济格在南阳那边也有牵扯,来的兵力肯定不如山东清军那么多,最多也就拨出三五万人增援, 再多的话,阿济格那一路本身在收缩转入防守的过程中,都可能出现破绽,只能是徐徐分批后撤转移,以求稳妥。 所以,连带改元、献俘的典礼在内,朱树人也就休息了两三天,正月初三,就再次忙活了起来。 江北的黄得功,也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汇报了清军可能有试图接应多铎的援军、再次逼近扬州的可能性。 还沉浸在大喜之中的南京城文武百官,听到这个消息时,也不免再次稍稍吃惊了一下,但反应程度绝对比上一次清军南下小得多。 逼近朝廷刚刚取得大胜,人人振奋,清军不可敌的神话也彻底打碎了,短暂的吃惊很快化为了新的众志成城。 兵部尚书史可法则趁着这个机会,建议朝廷应该赶紧简化升赏讨论的内阁流程,同时让皇帝身边的司礼监也特殊时期特事特办, 以求尽快把所有立功文官、将领的升赏彻底板上钉钉,这样才好激励将士们无后顾之忧地继续应敌。 原本朱树人封王的事儿,再怎么说也要走个把月流程。那些封侯、伯的也没那么快出结论。 倒是清军救援部队的再次进逼,给了这么一个契机,于是军情如火特事特办,正月初五,朱树人的正式册封就下来了: 封原三省总督、领兵部尚书衔、鄂国公朱树人, 为鄂王、权摄大都督府、总领中外诸军事、兼督南方七省钱粮军备。 这里面爵位、开府、官职、差遣比较混杂,有些也是前人所无临时创设的,总的来说,就是授权朱树人统领南明军队的对外作战行动,并且给与他内部筹措军备、建设军队的职权。 换言之,军权是毋庸置疑的,而民政、财政权则不是绝对的。 具体下来,朱树人可以在南方各省以讨贼光复中原为由筹措军粮,但不能直接干涉民政、户政。 农业税并不由他收,户口也不能直接管,只要地方上给够了军粮,也不阻挠他征兵,剩下他还是不能插手。 而事实上,南明如今并不缺兵源,缺的是对旧军队的整顿改造、彻查空饷和其他积弊、训练升级装备,所以朱树人未来短期内也没什么征兵的需求。 至于司法、督查和人事任免、考功方面的权力,他更是没有,所以跟直接全国政权一把抓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当然,要搞军备建设,肯定需要不少钱,光有军粮还不够。为了防止政出数门、扯皮麻烦,最终内阁实际核定,他这个“兼督南方七省钱粮军备”,就只管军粮和工商业税。 而钱的部分,自然由工商业税来补足了,别去动人头税和农业税的主意,毕竟那两项还有维持地方开支的作用。 厘金制度本就是五年前朱树人上下奔走才推行通过的,他在湖广和四川也收了好几年了,经验很成熟。这次便顺势把全部南方七省的厘金都交给他管,并且直接升级为大明朝廷的正式商业税,和原有的零散商业税种彻底合并,统一管理。 后来,这也形成了大明新的一项制度:军队建设所需的物资,除了军粮以外,其他全部靠工商业税支撑。 而工商业自朱元璋小农思想以来、两百多年不受重视的局面,也就彻底成了过去时, 以后的皇帝都会知道,要强军卫国,靠的就是发展工商,攀科技搞制造业。工商强军费才有来源,军备才有先进武器盔甲、优良牲畜。 最后,因为军备还涉及营造,所以工部的职能也会相当程度归入大都督府的统筹范围,便于朱树人插手。 这样才便于朱树人在全大明范围内探矿、开矿、造冶金炼钢厂、兵工厂、机械厂、甲胄被服……等于是把工部除了兴修水利、营造宫室这两项以外,其他的职能都归入朱树人的统筹范围内了。 他这个总领中外诸军事、兼督南方七省钱粮军备,等于是拥有了整个兵部、半个户部、大半个工部的绝对领导权,基本上算是半座朝廷的绝对领导权。 而且原先的六部虽有兵部,但文官并不直接享有军队的统帅权,朱树人是实打实有军事统帅权的。 所以总的来说,他大致拥有朝廷除宫廷宿卫系统以外、全部的外朝武将指挥权,加上四成的文官系统指挥权。 朱树人对于这样的权力范围,当然还是非常满意的了。 他也不想吃相太难看到被人视为彻底架空皇帝的权臣奸相,以皇帝没儿子的现状,加上他跟皇帝的亲戚关系,现在这样的节奏已经是最好的了。 而且朱树人也不擅长做得罪人的司法、监察事情,以及繁琐的人事吏治,不专业也不感兴趣的事情,交给原先专业的人去做就好了。 另外,也是为了配合朱树人的权力结构,朝廷近期已经在讨论,逐步让史可法跟朱树人交接一下工作,然后今年之内把史可法逐步调到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去。 这也不算架空史可法,而是让他做更适合他的事情。 说句实话,史可法在直接督师协调众将、军事指挥方面,才能确实不怎么强。历史上他只是忠义最值得肯定,扬州守城战实在是打得有点稀烂。 让他这种大公无私的信义之人去领导文官吏治,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而王铎已经下狱,还在审讯其具体罪行、准备定罪,他空出来的吏部尚书职位,自然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实权人物去接。 往年和平年代,明朝内阁和六部当中,就该是以吏部为首,内阁首辅也多半是吏部尚书来当,比如崇祯时周延儒当内阁首辅,同时就是吏部尚书。 南明班子当搭建起来时,无非是因为中原和北京沦陷,一切以军备自保为先,这才以兵部为首,算是临时的战时体制。 现在杀了李自成、击退了多铎,众阁臣集议,觉得也不能一直保持完全战时体制,反攻还是很艰难的,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应该逐步恢复到文武并重的正常节奏上来。 这时候重新回到旧体例,也未尝不可。 隆武帝朱常淓也就在这几天,私下里先跟史可法通了气,让他有点心理准备,表示调任吏部尚书后,内阁首辅的位置还依然是他的,他也继续是文官之首。 史可法本就是正直之人,对此没有异议。 而兵部尚书空出来后,就不再专设了,朱树人此前总督三省,就兼挂了兵部尚书衔,直接让他把事情兼起来就行,他的一部分职权本来就跟兵部重合了。 …… 朱树人和史可法的封赏调动确认后,下面的中高层武将文官就容易处理得多。 对多铎的决战,曹变蛟等将领的战场功劳自然是最直接的,曹变蛟也因率队击杀多铎,被封了一个侯爵,算是非常难得—— 此前南明朝廷只是给诸将功劳卓异者,酌情封伯爵,侯爵一直是省着捏着的,含金量还非常高。 曹变蛟封了镇江侯,不过跟镇江府封地并无关系,只是说他肃清了江防,确保江南不失,准许爵位世袭。 李辅明封了江宁侯,同样跟封地没关系,也只是领一份世禄,但爵号要子孙世减一等。 黄得功如今还是伯爵,因为没有参加江南战役,但收复了六合、扬州等地,功劳也不小,朱树人暗中给他写信,让他再接再厉, 这次多尔衮阿济格的救援清军很快会抵达。等多铎的死讯传开、这批江北清军援军知难而退,到时候就可以给黄得功贴金,把“击退江北救援清军”的功劳说得大一些,以那个理由给他封侯。 黄得功得信自然也是非常振奋,愈发卖力巡守,他已经看到一个“期货”侯爵摆在眼前了,击退清军援军立刻就可以“兑换任务奖励”,这还不可劲儿下死力? 最后,在江防水战中数次出了大力的郑成功,还主导了金山寺之战、持续半月极大牵制削弱了多铎,也算是为最重决战奠定了优势基础。 只是考虑到他太年轻,而且此前一贯是文官,还能在升官方面给他补偿,所以倒不用跟武将那样纯靠封爵筹勋。所以郑成功被封了定海伯,升其职官为兵部职方司郎中。 其他众将,也都没有封侯的资格了,但伯爵还是稍微给了几个的。 文官里面,值得一提的便是阎应元这个常州知府,因为打阻击特别成功,在最终决战前的消耗疲敌功劳比郑成功还显眼些,只是比郑成功少了江防水战的功劳,所以升赏也只比郑成功略低。 阎应元被破格提拔为苏松兵备道,负责苏松常镇四府兵备,等于是负责后世长江沿岸苏南四个地级市的江防筹备工作。 …… 吏部、兵部这边的筹勋事务繁杂,一时难以尽述。 与此同时,刑部那边也在紧锣密鼓地处理大战的善后事宜,惩恶除奸的讨论当然也不会怠慢。 王铎因为带头当了汉奸投降派,最后被判处斩刑,没能逃脱历史的审判,还有一堆其他勾结之人,或轻或重都得到了正式判处,定在正月十一行刑—— 朱常淓不想拖延得太晚,因为他知道很快清军的援军就会抵达江北。在清军第二波救援尝试来之前,把主要汉奸杀了,也能提振士气,统一人心。 但正月一上来就杀人,或者元宵佳节杀人,也不吉利,最后就折衷选了个刚出初十、未到元宵的日子。 钱谦益被判流放大员,但大员还没收复,就先流放到福建暂时监押,交由郑成功的一位族中武将看管。 除了己方汉奸要处理,被活捉的敌人官员武将当然更要严审。 抓到的那几个满人、蒙古贝子、梅勒额真,全部都吃了一剐,级别更低的则是磔刑或腰斩。 磔刑和凌迟是有区别的,明朝磔刑大致简化为斩断四肢后再砍头,可以近似理解为吕雉给戚夫人削人棍,刀数比凌迟少很多,不是一片片剐肉,比腰斩重,不是常设刑。 而抓获的汉人官员,最高级的当然是旗主级的张存仁了,这厮是多铎的谋主,历史上清军打下江南后,他也做了多地多任督抚,是镇压江南的罪魁祸首之一。 加上张存仁当年是祖大寿的部将,曾经是明朝武官,最后投敌,那就更要以最严厉的叛国论处。 最终张存仁被判凌迟三千刀,从正月十一一大早剐到正月十三半夜,皇帝还亲自吩咐了别拖,免得拖到元宵佳节还有血光不祥。 除了张存仁外,其他积年老汉奸没什么好多说的,唯独一个孙之獬,需要再特别对待。 原本刑部只是给孙之獬判了个刀数比较少的凌迟,剐六十四刀,主要是惩处他的“教唆多铎下剃发令,导致常镇二府数万不肯剃发的义民被清军镇击屠杀”。 但朱树人熟读史书,他也知道历史上孙之獬后来被天地会义军抓获后,是怎么死的,他实在不想让孙之獬这种狗汉奸的专属死法就此湮没,所以特地打了招呼,希望法外加刑。 鄂王爷都开口了,刑部怎么会不答应?何况只是一点启发就行了。 最终,孙之獬复刻了他历史上被山东义军诛杀的死法,搞了一把“反向凌迟”——历史上正向的凌迟,都是把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剐下来。而孙之獬并没有被剐肉,反而行刑者还往他身上加了很多东西。 具体操作就是,让围观刑罚的百姓,自愿捐出一小捋头发,然后穿在缝衣针尾原本用于穿缝衣线的针孔中,扎进孙之獬皮肉,跟手术缝伤口一样再传出来、剪断头发,这样一捋头发就被植入到孙之獬皮肉上了。 他孙之獬不是希望天下汉人跟他一样剃头扎辫子嘛?那就反向操作,让天下汉人给他“全身皮肤植发”。 最后孙之獬浑身皮肉被缝了数千针植发,形如一个长毛黑猩猩,把他活活疼死气绝身亡。身亡后刽子手还在这千丝万缕的植发上绑上绳索,让一伙骑兵分别拉着,把孙之獬的尸身放风筝示众,可比吊在竹竿上示众飞得更高、让人更远都能看见。 孙长毛猩猩风筝被放那天,南京城里无数百姓都来围观了。那些镇江、常州二府逃出来的、因拒绝剃头而有家人被杀害的义民,更是苦大仇深,非要围观不可, 还有无数人掏银子求刽子手接受他们捐的头发,非要把自己的头发植发到孙之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