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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虚实相济(1 / 1)

对于沈树人开出的条件,代表杨嗣昌的万元吉乍一听当然是不肯也不敢接受的。  但是,也不知道沈树人跟他讲了什么道理、如何剖析了厉害。总而言之,一番外人匪夷所思的操作之后,万元吉还是带着沈树人的回复,去了南阳,面见杨嗣昌复命。  沈树人自己是不会去南阳的,如今南阳是左良玉军的驻地,他和左良玉已经势成水火。而杨嗣昌又已垂老病重,鬼知道什么时候再受点刺激就可能撒手人寰。  要是沈树人去了之后、左良玉觉得朝廷已经制不住他了、想鱼死网破攻击沈树人,那沈树人可就亏大了。  崇祯十五年的形势,跟崇祯十四年又大不一样了。去年左良玉被朝廷旨意抓住把柄、还不得不服软移镇。今年洪承畴覆覆灭后,左良玉的胆子起码能变大好几成。  见万元吉回来,杨嗣昌也是强撑病体,听取他的汇报:“沈树人何时出兵北上?”

万元吉苦着脸叹道:“阁老,沈树人让您给他两三个月的时间休整、收拢兵马。他也实说了,黄州军一部分精锐,其实年初的时候被他调给新成立的南京户部护漕营了,作为新军草创的基础骨干。  张名振、郑成功在辽东跟鞑子连番血战,伤兵甚众,海路救回来的些许洪承畴麾下旧部,也多有带伤,亟需休整养伤。  不过他说,跟李自成的战斗,其实不用急,别看上个月李自成刚刚杀害了汪乔年汪总督,正因为他大战之后,也会需要整顿,而且杀了罗汝才、马守应后,整顿内部、诛锄异己也需要时间,李自成暂时不会有大的举动的——  沈抚台还说,当初从傅宗龙覆灭,到后来汪乔年覆灭,不也是拖延了三个月,这一次估计也能拖延三个月,至少两个月。”

杨嗣昌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非常生气,甚至有几分愤怒。  沈树人是他一路提携上来的,每次立功了都想办法顶着格升官封赏,这次被陛下催逼,怎么就不肯第一时间来分忧了?  难道他也在渐渐地左良玉化?  “糊涂!难道你没跟他说,正因为李自成刚刚兼并了罗、马部众,如今他一时难以如臂使指,说不定还有一些部将怀念故主,能被我们策反。  这时候不主动进攻李自成,难道等两个月后他彻底肃清内部、诛锄完异己,咱再派兵征讨不成!”

杨嗣昌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剧烈咳嗽,不明真相的人怕是会觉得他能把肺都咳出来。  万元吉听着也是心痛不已,知道阁老的身体已然每况愈下,他连忙一边拍背、一边递汤药,等杨嗣昌稍稍顺气,解释道:  “阁老所言何尝没有道理?其实学生也是这么跟沈抚台说了的,但他反而劝咱不可急切,欲速则不达,应当不忘初心,坚持‘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计划。等李自成慢慢消耗衰弱。”

杨嗣昌听沈树人居然引用了自己当年提出的方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倒有些错愕,也不好意思生气了。  毕竟人家那是尊重他,在贯彻他一贯的战略思路。  杨嗣昌憋了一口气,许久才咳嗽着长叹:“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李自成实力暴涨,等得越久,他内部整合得越好,显然是越等越强了,如何还能越等越弱?”

万元吉听杨嗣昌这样问,反而露出一个悠然神往的钦佩崇拜眼神,只是眼神的方向并不是朝着杨嗣昌,那是一种走神的悠然神往,是在佩服一个远方之人。  “学生也是这么说的,可沈抚台说,让学生静下心来,回来好好看一看诸葛亮的《后出师表》。  ‘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余人,突将、无前……武骑一千余人。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也,当何以图敌?此臣之未解五也。’  以诸葛孔明之智,为何觉得‘然不伐贼,王业亦亡’呢?就是因为上面这一段,诸葛亮知道刘备留给他的武将、精兵,那都不是益州一地所能出产的。  而是刘备辗转天下数十年的积攒,其中有北方元从、有荆襄之士。等到季汉只有益州一州之地后,想靠本地的人才来弥补北伐所需,只会渐渐不支、渐渐凋零。  沈抚台对我说,李自成今日虽然暂时极盛,靠着杀罗汝才、马守应兼并其部。可他的由盛而衰也就此埋下了祸根。以后再拖下去,他的兵力只会越打越少,而道理是跟诸葛亮入蜀后的困局一样的。”

杨嗣昌听到这儿,总算眼神都闪过了一丝光芒,似乎被拨云见日一般。他虽老,见识阅历还在,略一思忖,立刻抓到了沈树人的思想精髓:“他的意思是……”  万元吉也没卖关子,直接转述报了答案:“沈抚台说,李自成今日能兼并到的这些人马,是他和各路流贼流窜陕甘豫川鄂皖晋各地,历时多年纠合起来的。  虽号称三十万众以上,却不是河南一地能供养、裹挟。而自从他杀了罗汝才那一刻起,就注定他会猜忌下属、以后也不会有同僚,他不可能再把部队化整为零出去、分权各处流窜了。  这支三十万众的人马,只能有一个目标,一个领袖,跟着他李自成本人转,不能离开太远、自立根据。而往年流贼能养活那么多兵、有源源不断的从贼,靠的就是化整为零,从多省身上吸血。  一旦拧到了一起,久则必衰!就跟诸葛亮窝在益州一样,以诸葛之才尚且如此,何况闯贼。”

杨嗣昌琢磨了一下,彻底信服了这番真知灼见,并非沈树人擅长忽悠,而是他这番话确实有道理。  流贼是没有经济制度的,就靠抢劫。所以如果化整为零从多个省吸血,还能维持经济的运转循环、以抢养战。  合兵一处之后,军事上是强了,经济上反而弱了,经济的永续性被大大破坏,时间久了他养得起那么多部队么?  而流贼又拿不出一套经济建设的新政,从抢变回长期收税,这个转型完不成,最终就是会自爆的。  沈树人这么笃定,当然是因为他知道历史上李自成最终会自爆,他建立不起根据地,建立不起有效的经济自给自足内循环的体系。  并不是每一块单一的地盘,都能跟北京城一样拷饷拷出一大堆钱的。  李自成最后就会像跳进培养皿里的毒株,一开始疯狂繁殖,把琼脂块当中的蛋白质消耗殆尽后,就自我吞噬最终灭绝。  只要别让他打破培养皿、跳到另一个培养皿里。  万元吉见杨嗣昌也听懂了沈树人的理论,便小心翼翼地最后补充:“最后这番道理,沈抚台秘密给您写了一份密信,分析其中关窍。  他还说,阁老如果需要,可以用这番道理、酌情增删,跟陛下苦谏,让陛下别对围剿李自成之战、催逼得太急。毕竟,就算他立刻北上增援,李自成如果暂时不愿出战,也只会白白导致我军师老兵疲。  李自成刚杀汪乔年,肯定会缴获汪乔年部军粮、多多少少抢到点东西,应该够李自成军吃一阵子的了,最近他不会太急的。  最后,沈抚台还有一个条件,希望您跟答应。”

杨嗣昌眉头一皱:“说。”

万元吉小心转述:“沈抚台说,他辖区本在湖广、英霍山区,按说只要李自成不南下,他坐守地方,只要确保堵死张献忠即可。  如今非要抽调围堵张献忠的部队北上,他也不敢抗命。但他知道如今朝廷有一种恶例:朝臣谁好欺负就欺负谁,谁为朝廷奔走,就往死里用。他不想像洪承畴一样,被朝廷乱命消耗。  所以,要抽调围堵张献忠的兵马北上,也该一视同仁,四川出多少兵,他和方巡抚也出多少兵。否则就是谁急公好义谁先累死的局面了。”

杨嗣昌听后,颇为不悦,但冷静下来后,也知道不能欺负老实人。  崇祯用人确实太欺负老实人了,而且想一茬是一茬,沈树人要对标四川,只是不想自己的小集团利益额外吃亏。  杨嗣昌最终拍板:“罢了,这几个条件都答应他了,三个月太久,给他两个月,两个月后军队必须启程北上、助我寻李自成作战。再给他算上在途行军的时间,最晚两个半月后——就算六月二十好了,要到南阳或信阳取齐。  他说出兵规模要跟四川一样,这点也依他,到时候让四川巡抚邵捷春,出兵三万,出汉中至陕西,补充给刚到任的孙传庭。  陕西官军被傅宗龙、汪乔年两次白白送死,都损失得差不多了,若无川军助阵,孙传庭刚上任只怕是光杆一个了。  邵捷春肯出三万人,他沈树人不得至少也出三万人?只许多不许少!”

万元吉总算松了口气,最后惴惴不安地补充了一句:“阁老,还有一个建议,也是沈抚台说的,学生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嗣昌:“这么多无君无父的话都说了,还差这几句?但说无妨!”

万元吉便附耳低语:“沈抚台说,他延迟北上的消息,希望阁老您能瞒着身边的部将、幕僚,对外只说沈抚台的主力,已经被您勒令调动到信阳,跟刘国能会师了,随时可以进攻河南李自成部。”

杨嗣昌脸色有些难看:“他这是何意?连自己人都想瞒着?”

万元吉叹道:“沈抚台觉得,您身边一定有人被张献忠收买了——您自己应该也有感觉,去年张献忠敢偷袭襄阳、正是抓准了您出兵北上,襄阳空虚的时间。  要不是沈抚台当时临时回军、而且速度仓促,您身边的人也不知道,那次说不定都逮不住艾能奇。所以他就想趁着这次,再给张献忠传递一些假消息,将计就计,在北上之前,把张献忠打疼了,确保今年湖广无事。”

杨嗣昌被说得老脸通红,也颇为羞愧,他身边有张献忠的情报细作内奸,这一点他自己也是有感觉的,只是不知道级别高低、始终抓不出来。  罢了,这事儿也只好依沈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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