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沈树人这边从江陵回到孝感大营,是四月二十二。 此后多日,因为流贼士气低落、各种原因,双方一直在相持。并且沈树人在四月二十六这天得知了贺锦重伤的消息后,就愈发吃了定心丸,可以放心等下去了。 而流贼那边,贺一龙听说信阳老巢被刘国能偷家,是四月三十日清晨的事儿。拖了两天一夜、到五月初一夜里才下决心动手杀了重伤的贺锦、初二伪造死讯、并且花两三天兼并贺锦的部队。 所以,贺一龙筹备完一切、分批退兵,起码是五月初五之后了。 这段日子里,沈树人那边当然也没闲着。 在沈树人回孝感后的第八天,同样是四月三十,沈树人等到了他派去刘国能那儿送求援信的沈福。 沈福要走的路程,可比敌军的报急信使更远,这么快能回来,骑马骑得简直都快要老命了。 他等于是一共花了十一天的时间(从沈树人离开江陵那天算起),从江陵先到叶县再回江陵再到孝感,全程足足一千八百多里,中间还要两天休息、等回信,剩下的时间平均每天要骑马二百里。 不过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沈福为少爷带来了刘国能愿意全力出兵的确信消息,还说方巡抚答应的金声桓部一个营,也已经在四月二十八这天、从江陵开拔了,会走长江航道顺流而下前来增援。 部队开拔肯定比信使送信要麻烦些,所以晚出发一天也很正常。 方孔炤当初承诺的,就是必须先确信“刘国能有出兵”这个先决条件,然后他才会来助攻,否则是不会单独上白给的。 金声桓也没法像沈福那样抄近路,他得确保部队的行军安全,以防半路被截击,还要确保隐蔽性和突然性,这就只能绕长江水路。好在是顺流而下,船每天也能开个近二百里。 沈福告诉少爷,金守备需要五天的行军,大约五月初三能到,应该不会误事。 “五月初三?可以,估计贺锦贺一龙也不会那么快跑。你辛苦了,赶紧下去歇息吧。”
沈树人知道沈福这些日子太累了,非常憔悴。就算他还有别的事儿要交办,也不会可着一个优秀员工薅。 沈福退下歇息之后,沈树人就把几个最顶层的心腹将领都招来,把援军和敌情的最新情况公布了一下。 左子雄、张名振、阎应元都是振奋非常,士气高涨,表示这两天好好养精蓄锐秣马厉兵,等五月初三金声桓到后,一鼓作气一齐出击。 算算日子,到时候刘国能出兵的消息肯定早已传遍贼营。流贼肯定人心惶惶士气涣散,人数虽众而不足惧了! …… 部署好战备后,沈树人却并不准备就此打住——他这人,向来喜欢一箭双雕、一石三鸟、一鱼多吃。 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以弱胜强、扮猪吃虎。如果不多算计几方势力进去、把自己的利益尽可能最大化、吃干抹净,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当晚沈树人一个人小酌了几杯,借着酒精略微激发梳理了一下灵感,又把脑中记得的《明史》资料反复翻来覆去回忆检索,想挖点有用的干货出来。 没想到,还真就给他梳理出一些眉目。 “历史上,这时候李自成应该已经要攻打洛阳、杀老福王了吧?张献忠偷襄阳杀襄王,似乎比李自成晚一点,如今也一样还没发生。 看来都是我的蝴蝶效应,导致流贼暂时被压住,直到黄台吉入寇、吸引走杨嗣昌主力北援之前,李自成张献忠都没能重新走上巅峰。 不过我记得,历史上襄王被杀之后,不仅仅是杨嗣昌畏罪忧惧而死,左良玉似乎也被削职惩戒、戴罪领兵,罪名是见死不救。 这次左良玉近在武昌,离随州只有一江之隔,相距不到二百里。我之前向他象征性求援过一次,他果然也没来,咱也不敢过于逼急了得罪他。 现在有了刘国能和方孔炤的支持,加上流贼内变,胜仗已是必然,咱也就不用担心彻底得罪左良玉了。要是最后没能把贺锦贺一龙全杀光、逃出去一些,也可以告左良玉避战,争取让他稍稍被斥责移镇一番也好……” 想到这儿,沈树人觉得这个阴谋还是挺有可操作性的,最关键是就算没成功,也不会有损失,反正军事上自己靠现有实力,已经可以确保必胜了,剩下只是搂草打兔子的造势。 左良玉这样的军阀,在崇祯十四年、十五年这段时间,已经不可能被崇祯彻底连根拔除了。 历史同期,他就算被问罪,也只是削掉了“平贼将军”的官号,但是该左良玉带的嫡系部队,依然是他自己带着。另外,朝廷就是能给他一点“移镇”的惩罚,逼着他往入川的方向移动,去尾随张献忠。 对于沈树人而言,自己的势力膨胀之后,兵力本来就有富余——如果贺锦全灭,沈树人起码能再收编上万人马,到时候有那么多兵,只守黄州、随州绰绰有余了。 要是能把左良玉对江对岸的武昌府挤走,沈树人就算接管不了武昌、汉阳,好歹也能往那边渗透,之前他一直想要武昌府的大冶铁矿,搞自己的工业,这机会不就来了么? 不过,要实现这一切,沈树人意识到自己还有一步一直没走的棋,此时此刻必须得抓紧走了——那就是要把左良玉彻底挤兑住,不给左良玉搭顺风车的机会。 左良玉这人,当军阀是非常油滑的,历史上襄王被杀那次,是事出太突然,反应不及。而其他几次,左良玉都能确保混一个“在场证明”,出工不出力。 凡是友军快打胜仗了,他都会派点人去露个脸,到得时机跟港片里的条子差不多,这种老油条滚刀肉,导致很多时候要抓他的罪证也不好抓。 这次,要确保他没脸来混“在场证明”,沈树人必须从两方面下手:首先,直到大胜之前那一刻,都不能让外人看出他有胜的希望。 对外要装得尽量弱,越扮猪吃虎越好,真到动手的那一刻,却要雷霆手段、直接秒杀,不给左良玉蹭助攻的反应时间。 其次,自己要尽快跟左良玉把关系搞恶化,让左良玉打心眼里没有增援自己的准备,甚至在沈树人开团之前、刻意把部队调到别处,为自己将来“实在来不及救沈道台”找借口。 具体该怎么做,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 于是乎,就在沈福回孝感后的次日,沈树人又布局了两步闲棋。 首先,他另派心腹,快船回黄冈县,把李香君等人接来,路上还有沈树人别的贴身侍女看管监视,以防不测。 五月初一,李香君等人就到了孝感。 见到沈树人时,李香君还有些迷茫,又有些胆怯,不知所措。还好陈圆圆也跟着来了,她没那么脸嫩,帮着居中缓解尴尬。 沈树人也没多解释,李香君毕竟是他花了八千两银子赎身买回来的,本就该是他的女人,没什么好忸忸怩怩的。 从二月底接到黄州,如今都五月初了,两个月的时间里,沈树人那么繁忙,不是治理地方就是处置军务,所以也没把李香君收房,一直拖到今日。 重逢之后,沈树人也不客气,直接上手了,在李香君面颊上摩挲了几下,冷静地扭头吩咐陈圆圆: “时间有点来不及了,圆圆,你先给君君开了脸,今晚我就要宴客,请城中豪绅逼捐助军、筹钱拉壮丁。我要假装贺锦、贺一龙大军十倍于我,实在没有信心战胜,所以破罐子破摔。 借酒浇愁的时候,我还会假装说漏嘴,恨左良玉小气、就因为我折辱了他恩人侯恂的儿子侯方域、抢了侯方域准备买给他的小妾,这厮就不顾朝廷大局、明明距离随州才一百多里地,就因为私怨拒发援军。 你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让君君的脸看上去像是新承恩泽、受过宠幸的女人,免得被眼尖的人看穿了。 对,不光鬓边的毛要绞干净,还有这眉毛,内侧靠近眉心的稍稍剃掉一点,外面多描一点,外面眉梢要往上翘,诶,反正你照着镜子按你自己的眉毛画!”
有经验的人,是可以看出一个少女是否已久经人事,但如果才初尝禁果未久,是看不出来的。所以就算沈树人现在就把李香君就地正法,也不可能在两三天之内让她外貌有明显变化。 这时候就需要造假。 古代女人开脸,主要是出嫁前要绞一下脸上某些位置的汗毛,更重要的则是修眉。失身之后,女子的眉毛会比处子时更加外分,眉梢还容易上挑,明朝的稳婆都是这么分辨的。 至于睡李香君的事儿,先把正事应付好再说。 陈圆圆似乎也提前知道这次要干什么,从黄冈来的时候就带了西洋镜子,立刻帮忙造假起来。 李香君神情凄楚,有些恍惚,似乎在为自己的人生大事,竟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布局中经历,而颇为惆怅。 开完脸造完假之后,她忍不住靠近沈树人怀中,呜呜抽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公子救奴家出火坑,奴家本不当有别的索求。 可既然最后是非要奴家不可的,为何不早一两个月,抽空就要了奴家呢,还能免去这些虚伪。莫非公子是嫌弃奴家丑陋,从头到尾都只觉得奴家有利用的价值,而不屑宠幸么。”
李香君未经人事,对那事儿也谈不上期待。但她只是想有一个更正常的美好回忆,有些事情,本就是可以顺手为之的。 沈树人任由她哭泣,等她静下来,才沉稳可靠地说:“你委屈,我还委屈呢。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算无遗策、早就全部计划好了的? 男人操心的国家大事,你们懂什么,别看我风光,二十一岁做到道台,我每一步都是刀头舐血走过来的!平生数战,哪一次不是遇到比自己强好几倍的对手!一个闪失就会粉身碎骨! 我只是不想多连累人。如果当初没有把握胜利,没有把握站稳脚跟,要是我死了,我自会放你自由,何必临死之前,坏了你的身子,让你一辈子活在痛苦回忆中呢。 如今我才能确信自己一定能渡过这一劫,我自然不会含糊,应酬完这两天,我立刻就要你!现在不行,现在要是弄得你走路一瘸一拐的,反而会穿帮误了大事!”
李香君闻言,这才心中巨震,原本的不甘和自我怀疑,也彻底烟消云散。 “原来公子一直不要奴家,只是因为公子您自己都觉得朝不保夕?奴家出身寒微,公子却如此为奴家着想……以后可千万别这么想了!奴家既已是公子的人,无论公子到哪里,奴家都当相从!”
沈树人狠狠拍打了几下,以示教训:“行了,就先这样吧,我这人不太会说肉麻话,先打住了,一会儿见客的时候记住别脸红!”
…… 当晚发生在孝感县的摊派逼捐夜宴、战事不利的消息、要拉壮丁抵抗贺锦的风声,都非常完美地如约传递了出去。 而另一边,沈树人也同期布局,又写了一封非常苦苦哀求、姿态极低的求援信,送到了左良玉那儿。 沈树人还非常歹毒地让方孔炤方巡抚也联署了,让方巡抚言辞激烈的要求左良玉一定要出兵随州、如今湖广境内唯有左良玉能救随州了—— 而这一切文书,最后当然都可以成为到朝廷上打官司的铁证,每一封上面都有明确的日期证据的。 得到最后的高压命令后,左良玉也一度动过“如果有戏,就去蹭助攻”的打算。 但他刚在犹豫,没一两天,孝感那边就传来了很多风言风语。 也不知那些大嘴巴在那儿散布,说“左良玉之所以对沈道台见死不救,是因为沈道台之前重重折辱了左良玉的恩公侯恂的公子,还在南京媚香楼的时候,公然抢了侯公子打算买来送给左良玉做妾的花魁”。 八卦流言总是生命力最顽强的,何况还是有人刻意推波助澜。 一时之间,那位南京媚香楼的花魁娘子清倌人、有多么姿容绝世美貌、沈道台搂着她见客时如何喝醉酒说漏嘴,都被人说得有鼻子有眼。 而其中对李香君美貌的转述,显然是最有传播价值的部分。 左良玉这种人,在抢女人方面素来眼里揉不得沙子。历史上都发生过他的部将给他送女人、结果被别人截胡了,他就把那女人抢回来杀掉的劣迹。 听说原本该属于自己的绝色美妾被截胡了,他立刻火冒三丈,跟沈树人的新仇旧恨也一起涌上心头。 又听说随州之战沈树人非常危急、已经到了病笃乱投医想摊派抓壮丁堵口的程度,左良玉终于痛下决心: “哼,大不了老子这次拼着被朝廷责罚见死不救、扒掉点官职好了!反正皇帝老儿也不可能把咱的嫡系人马夺走!官位都是虚的! 何况,如果沈树人能击退贺锦活下来,皇帝还会觉得湖广东部的防务有沈树人能震住。如果沈树人兵败身亡,皇帝就算再心有不甘,也得愈发仰仗我镇守湖广东境!否则把我一调走,湖广可就彻底糜烂了!”
他决定赌,赌沈树人会死!赌沈树人一死后,崇祯仓促之间也找不到人顶替!那样,自己不但不用担心被褫夺兵权,就连被要求移镇都不用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