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战小胜,击退了敌军的试探性进攻,歼灭一千余人。 这样的战绩,在沈树人和左子雄眼里,已经没那么值得炫耀了。他们更看重的,是此战稳定士气的效果。 相信明军受此鼓舞,再守个十天半个月、静候转机,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回到营中大帐,沈树人第一时间就跟左子雄摊开地图,谋划起后续的行动。 甚至连沈福、卢大头等老资历的千总,也参与到了这种临时、非正式的军事会议中,听得很认真,也时不时提供一些现状军情,以供兵备和都司大人参考。 然而,这种淡定只是那些跟了沈树人一年以上的老人才做得到的。 另一边张名振、杨晋爵等新招徕的武将,收兵后一个个都喜出望外,找来好不容易珍藏的几坛好酒,就往兵备大人的中军大帐冲。 张名振还没掀起帘子,就一边走一边抱着酒坛高呼:“兵备大人!您真是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今日面对五六倍之敌,还能如此镇定!今日之战,大人能让全军从头到尾丝毫不乱、沉稳破敌!末将真是心服口服!”
一旁的杨晋爵也是激动得语无伦次:“惭愧呐,事到如今,末将也不敢欺瞒,当初刚被调来时,末将还有些不服,如今回想,真是猪油蒙了心! 大人治军实在是严明!尤其那些火器兵,竟能被敌军撞破木墙依然不退,还敢上铳剑整齐刺杀拒敌,真是见所未见! 末将打击海寇七八年,从没见过我大明的火器兵敢如此近战、丝毫不退的!原先的铳剑根本就是摆设!倭寇海寇冲到面前早就丢下当逃兵了!末将之前居然还怀疑大人操练铳剑的用处,实在是无地自容啊!”
两人感慨得唾沫横飞,还把酒碗捏得乱晃,在沈树人面前敬酒,沈树人只好给个面子先喝了,然后吩咐其他人也一起喝点。 张名振、杨晋爵这才意识到,左子雄等老人打完仗根本不激动,已经在那儿非常冷静地思考下一场战斗的部署了。 张名振等呆滞半晌,终于意识到差距:原来在沈树人手下,几乎没什么损失歼敌一千多,根本就不值得大张旗鼓庆祝…… 差距啊! 张名振讪讪摸了摸脑袋:“大人与诸位同僚实在是慷慨豪迈,倒是末将小题大做了。如今这大明朝,无论哪儿,歼敌一千余人居然都不值得庆贺,这是何等气度……” 沈树人微笑着拍拍他肩膀:“没事,以后你就习惯了,今日确实是我疏忽了,早该照顾到你们这些新来的人的情绪的,罢了,那就好好痛饮一场,明早再商议军机。 给士兵们也都加餐,每四人分一条罗非鱼、每八人分一只鸡。再派快马回县城报捷,把阎县令也找来,咱一起合计合计后续怎么办。 不过记好了!火器兵今晚不许喝酒!要值夜防止劫营!但是明后两日,可以给火器兵们发两顿酒,补偿庆功。轮到其他各部将士轮流值夜!”
哪怕是庆祝的时候,沈树人依然非常小心,值夜防劫营这些基本操作绝对不能松懈。 众将士这才欢呼雀跃,自去筹备物资和喊人不提。 沈树人看着众将散去,心里还有点不踏实,又思索了许久,写了个条子,让沈福去处理,让如今还在路上的炮队也加速前进,争取明天到位—— 沈家的军队也才刚刚到了一天,从郑家那儿要来的大炮,因为比较沉重,行军速度肯定比步兵慢得多,所以现在还在汉水河口换船,今天这一战也就没机会出场,不过明天应该能到了。 …… 欲速则不达,打完仗确实需要休息一夜,再来点酒肉放松。 第二天一直歇息到辰时,众将再次来到中军大帐,向沈树人请示时,才发现沈树人起得比他们还早,只有一个文官阎应元已经在旁边伺候,而武将们都是后来的。 倒不是沈树人不嗜睡,只是他饮酒时比较克制,不像那些武将,一高兴就会敞开喝。 众将连忙暗呼惭愧,又说了些套话,赞兵备大人勤勉。 沈树人只是微微一笑,从阎应元手中接过一道文书,示意众将传阅。众将一看,原来是分别抄送杨阁老和湖广巡抚方孔炤的,内容无非是报捷。 把昨日的斩获、战功都详细写了,也都分给各卫各营,计功非常公允,都跟昨天各营最后统计的人头数相当。 那些被左子雄的骑兵后续打扫战场收割的人头,凡是发现有枪眼的、当时就已经死了的,也都算在火铳队对应的营头上。 张名振、杨晋爵不由对这位刚刚才跟了一个多月的新上司愈发佩服,暗道一定要跟着兵备大人效死力、搏个封妻荫子。 明朝文官克扣武将功劳、收受好处导致分配不匀的事儿,那是常有的。沈树人能做到自己不贪功,全部分给手下,也不要银子,已经是极为罕有的了。 “如此上官哪里去找,咱真是命好。要是当初左良玉、贺人龙的上司也能这么明朝秋毫、一碗水端平,估计他们也不至于做军阀,唉。”
想着想着,张名振就有些眼眶湿润。 他们连忙偷偷抹了一下眼睛后,想起个事儿,一边交还文书,一边请示: “大人,看您给杨阁老和方巡抚送的这文书最后,还汇报了江口关月中开征厘金后的效果、说要把首批银子送去。末将揣摩了一下,这是要向杨阁老或是方巡抚请求援军么?”
原来,沈树人这封信里,内容还比较多,他赶来这儿增援时,郑成功那边也才刚刚收了三五日厘金。 不过算上沈树人行军调度、到此相持,前后又六七日了,加起来总有超过十天。而沈树人又把自己的信使在途时间算上,直接做了点假账,把厘金开征后半个月的收益,都一并送去。 按照每天五六支船队南下江西、南直隶,同样数量的船队逆流北上,每支船队郑成功能收几十两到百余两的厘金。 黄州与江西、南直隶的省界水道,半个月的厘金总收入,估计也就在一万多两,一年能有二十多万两—— 这个数字也是符合预期的,因为沈廷扬当初给崇祯算的账,就认为南方三省交错试点、大约能一年收到两三百万两。平摊下来,湖广、南直隶、福建三处,少的一个省能收五十万,多的省近百万。 湖广这边算是中庸,一年七八十万肯定有,沈树人掌握的不过是湖广与江西、南直隶相邻的税关,还有与河南、四川、两广等地的税关有其他府和盐法道的人掌握,所以沈树人经手的银子,也就相当于湖广全省厘金的三分之一略多。 张名振等人也不是毫无官场经验的雏儿,他们知道,兵备大人刚收到银子就急着汇报成果、还把银子足额送去,那肯定是要讨援军了。 沈树人也不瞒着自己人,直接把自己昨晚想的布局说了:“你们猜得不错,本官以为,昨日初战败退后,二贺应该不会立刻再展开攻势。 昨天我们看到的敌人,确实只有两三万人,这与之前军情了解到的二贺实力不符,他们两家如果全部出动,总兵力五六万人都是凑得出来的,哪怕没有全来,后续肯定也有后军增援。 他们知道我军火铳犀利,靠攻心拿不下,就会慢慢等候后军,并且打造攻营器械,甚至多备阵屋、厚木盾、盾车等物,三五天的准备都是可能的。 我军今日就能运抵一批红夷大炮,是我之前问郑贤弟家讹来的,我一共讹了十门,两门留在郑贤弟那儿守卫江防关卡,两门我会带走,剩下六门,就留在你们营里。 左子雄,我走之后,你统筹全军。张名振、杨晋爵各自负责左右营防务,每人分三门红夷大炮,各自严守营门左右两侧。 如果后续敌军攻势很猛,需要退回县城、节节布防,务必确保提前把红夷大炮全部运回船上,走滠水水路回孝感县城。流贼是从㵐水上游而来的,所以没有大船,我军的大船在水上是绝对不可能被拦截的。”
众将得了昨日小胜鼓舞,现在都非常有信心,听沈树人安排得这么明明白白,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表示一定坚守住一段时间,先把流贼的锐气彻底耗光再说! 众人之中,唯有阎应元是文官,相对心细,他听沈树人说“要带走两门大炮”,连忙追问确认: “大人这是要亲自去江陵找方巡抚求援么?此去江陵,就算走汉水、夏水,也要五百余里,怕是日夜兼程行船也要四天才能到。 如果走长江就更远了,得先往南经武昌、岳阳,八百里都不止。如此算来,大人是需要我们独力坚守至少半个月?”
沈树人点点头:“我相信你们,我毕竟是文官,这些打硬仗的事儿,该注意的点我也交代过了,初战也告捷了,如今士气可用,后续日常军务你们自己拿捏就好。 我虽然不知道方巡抚和杨阁老有没有难处,但这次二贺能全力来对付我黄州,丝毫不担心其他官军‘围魏救赵’,我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怕是别的方向上又有什么敌人崛起,牵制了我们的友军? 这种情况下,随随便便派个小喽啰去送信求援,别人未必肯,只有我亲自出马了,面子或许够用。”
众将听他分析得很有道理,立刻全体表示支持。这边日常守营守城,本来就是他们这些武夫的职责所在。 “兵备大人放心去求援吧,我们一定守好这儿,有了红夷大炮,就算二贺兵力再多一倍,我们也不怕!”
左子雄为首,众人纷纷表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