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细雨,夹杂着微凉的风从身侧拂过,寂静的空巷里,只有雨滴落下的声音。
隔着灰旧的墙,谢砚卿站在后面。
雨水落在他身上,打湿了黑发和衣服,他目光里荡漾着清澈的温柔,望着右侧的墙壁,仿佛能透过它看见后面心心念念的人。
“谢砚卿,你出不出来。”
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轻轻地,缓慢地,语气十分平静:“敢失信不敢见我吗。”
雨越来越急,滴滴答答,发丝的水珠顺着侧脸滑落,冰凉刺骨。
他垂下眼睑,低声道:“怕你见到我会更生气。”
苏乔没有接话。
又静默片刻,谢砚卿薄唇轻启,温声说:“你记得按时吃药,晚上不要熬夜。”
“早上练舞要把喷雾放在旁边,注意中间需要休息。”
“三餐我会帮你做,你如果要出门可以给我发消息......不想发也行,动静稍微大一些,我能听见。”
他絮絮叨叨讲了很久,都不曾听见回应,轻唤一声:“乔乔?”
没人回答。
谢砚卿以为她离开了,几乎是冲出去的,一转身看见撑着黑伞站在雨中的女人,伞沿微抬,纤细的手握着伞把,明亮的眼眸正看着他。
黑发全都湿透了,贴在额前,雨水慢慢浸入衣服里,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他一贯平静冷淡的神情,此时带着未来得及收回的慌张,整个人显得有几分狼狈。
“乔乔。”他轻唤。
苏乔走到他面前,举起伞撑在二人的头顶,替他遮住淋下来的雨。
他长得高,苏乔要抬着手臂才能遮住,见他仿佛痴汉般盯着自己不动,带着恼意的开口:“拿着。”
谢砚卿伸手接过雨伞,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脸上,炽热的,深情的,久久不肯移开。
“走了。”苏乔蹙着眉催促。
谢砚卿倾斜着撑伞,大部分都替她挡着,雨水淋湿自己肩膀也全然不在意,一声不吭的往巷子外面走。
苏乔很难不注意到他的动作,闭了闭眼道:“你如果要这样,不如直接跑去车里。”
谢砚卿侧过脑袋,往右递了递伞把,似乎真准备将伞还给她,自己跑过去。
苏乔深深呼了口气,觉得自己简直是来找气受的。
白痴啊!
苏乔抬起手臂,手心覆盖住他的手背,握紧把伞往左边推了下,立在他们的中间,凶巴巴道:“保持这样,不许再挪!”
她说完快步往前面走,谢砚卿追上去,举着伞送她坐进副驾驶,开车回家。
苏乔没有要雨伞,一句话不说,直接进了自己家,去浴室泡热水澡。
谢砚卿在门口犹豫几秒,正准备跟进去时,手机铃声悠悠的响了。
他看见来电显示是阿织,划屏接通。
“谢医生......您现在,现在有事吗?”阿织的嗓音微哑,仿佛是在压抑着哭声,断断续续地道:“我想找您帮忙,可以吗?”
谢砚卿用尽量温和的声音回答:“你别急,告诉我是什么事。”
“阿憬住院了,我不敢跟小乔姐说,我们怕她情绪激动出事,但是阿憬他的情况很差,我......”
他大概猜出来是什么情况,打断她的话:“医院发给我,我现在过来。”
谢砚卿看了眼紧闭的门,先下楼了。
阿织很快把医院的地址和病房号发到他微信上,谢砚卿找到住院楼,一出电梯看见失魂落魄坐在椅子上的人。
“阿织。”
“谢医生。”阿织眼眶泛着红,明显是哭过的,见到他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冲过来道:“对不起谢医生麻烦你过来,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对不起。”
谢砚卿语气沉稳:“你先不要慌,把事情告诉我。”
“是阿憬在住院,前天才抢救过来,我们不敢告诉小乔姐......他身体一直不舒服,毕业典礼之后晕倒了,医生下了两次病危。”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谢砚卿大概听明白了,问道:“他是不是回来后就身体不适,强撑着参加毕业典礼?”
阿织连连点头:“是是,是的。”
“他准备骗乔乔说是去西北了,然后自己偷偷治疗,是不是?”
阿织又点头,眼眶再次红了:“他说小乔姐如果知道肯定会伤心的,她的身体状态不能情绪激动,而且,而且先前都是小乔姐给他出的治疗费,我,我们不能......”
谢砚卿耐心道:“你别急,会没事的。他现在的状态怎么样?”
“他现在是清醒的。”
“医生怎么说?”
阿织尽可能的平复情绪,理清头脑回答:“医生说他的情况很不乐观,免疫球蛋白很低,心率一直在190,不排除器质性病变。”
先天性免疫缺陷本身的免疫性较低,部分功能会丧失,一旦生病会难以治愈,并且引起并发症。
谢砚卿听到后面的话微微蹙起眉,又问:“阿憬之前做过手术吗?”
“他做过甲癌手术,术后恢复的不错,在去西北之前身体也没有问题的。”阿织满脸自责道:“会不会就是因为去了无人区?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如果知道肯定会阻止的。”
无人区的天气很差,环境恶劣,极有可能是在那边染病了,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拖到现在全部爆发了。
“我先看看他。”
阿织指了房间,谢砚卿走进去,苏憬正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病恹恹的,眉眼间透着满满的疲惫,和前不久见到的鲜活少年全然不同。
“是你啊。”他扯着唇角笑了下,闭上眼睛轻声道:“不是小乔姐就行。”
谢砚卿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我会让她来的。”
苏憬重新睁眼,看着他轻摇脑袋,语气缓慢而无力:“你不会的,小乔姐不能情绪激动。”
“我没有权利替她做决定。”谢砚卿说:“就像没人能阻止你去无人区。”
苏憬愣了下,而后笑了:“是啊,我和小乔姐是一样的......我们都是被抛弃的。”
谢砚卿神色怔松,问他:“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苏憬偏头望他,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的落在他耳畔:“小乔姐是苏家收养的,她因为哮喘被家人弃掉了,我也因为这身病,从小没人管。”
谢砚卿的指尖掐进了掌心,压抑着呼吸,心里酸酸涨涨的,涌动出难以平静的情绪,漫无边际的淹没他。
苏憬继续慢慢地道:“我说,想在死前去看看世界,不给自己留遗憾,大家都不答应,只有小乔姐支持我......我知道她会支持我的,因为只有她和我一样,她也义无反顾的喜欢舞蹈,不愿意放弃。”
一瞬间,谢砚卿脑海里浮现出苏乔跳舞时的场景。
她轻快的动作,明媚生动的模样,哪怕喘气喘到需要吃药、吸氧,都笑意盈盈的脸。
她从不阻止苏憬,因为自己能感同身受,因为她羡慕而佩服他的勇气。
“姐夫。”苏憬轻轻唤他,笑着说:“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喊你,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好好照顾姐姐,不要让她失望。”
-
苏乔泡了很长时间的澡,出浴室后,她接到苏闻时的电话。
“喂。”
“你要去演舞剧吗?”
苏乔冷笑:“怎么,你也要来教训我两句吗?不用了,我这两天已经听得够多了,不差你一个。”
苏闻时沉默半晌说:“我不是......”
“那你是准备支持我?”
苏闻时从母亲那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楚她的心情有多糟糕,按理是应该安慰两句,但是支持的话怎么都讲不出口。
他小声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你觉得呢?”苏乔一字一句的反问:“我能拒绝吗?我能反抗吗?我有这个资格吗?我......我在苏家到底算什么。”
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在失控之前挂断电话,坐在床边失声痛哭。
苏乔无法抑制心底翻涌的难过,嘴唇止不住的颤抖,喉咙低低地抽泣着。
她是养女啊,姐姐和姐夫都是为她着想,她怎么拒绝?她怎么反抗?她哪来的资格?
没有,她什么都没有。
苏乔眼前一片模糊,感觉整个世界堕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突然有道身影推门进来,紧紧地将她抱入怀里,在耳边道:“别哭,我在这里,乔乔我在这里。”
苏乔听见熟悉的声音,哭得更厉害了,大声发泄着自己的负面情绪,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衬衫。
“不是怕我生气吗,不是不敢见我吗,你还来干嘛啊......”她哽咽着道,眼眶全红了。
“对不起乔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躲起来。”谢砚卿的声音低哑,手掌温柔的抚摸她的后背。
他轻轻哄着:“我带你去演舞剧好不好?演你最爱的舞剧,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苏乔哭着不搭话,往后退着想离开他的怀抱。
谢砚卿抱得更紧了,低头望向她红通通的双眸,“你别不理我,我受不了的。”
她不停地掉眼泪,谢砚卿俯身慢慢亲掉,动作轻柔缱绻。
过去许久,苏乔的哭声停下来了,只有肩膀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谢砚卿伸手擦着脸上的泪痕,苏乔偏头躲过,低声咕哝:“我没有原谅你。”
“好。”他继续擦脸。
苏乔自己抬手抹了下眼睛,“你不答应我也会去演舞剧的。”
“我知道。”谢砚卿坐在旁边搂住她肩膀,想揽进怀里。
“你别吃我豆腐。”苏乔吸鼻子,拍掉他的手,“就是你的错,你言而无信,你出尔反尔,你背信弃义。”
“是,都是我的错。”谢砚卿又试探般想搂肩膀,手小心翼翼地贴近,“你别为我这样的人哭。”
苏乔又无情的一巴掌拍掉,“我才不是为你哭,你少自恋。”
谢砚卿只能缩回手,轻声应道:“好好,你不是的,我不碰你了。”
“你出去。”苏乔侧过脑袋不看他,“我现在不想见你。”
周围安静片刻,就在苏乔以为他已经找好借口时,谢砚卿起身朝卧室外面走了。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是要气死她吧?是的吧是的吧!
苏乔翻身躺到床上,掀过被褥遮住自己,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就在情绪再次堆积时,房间里传来虚弱的咳嗽声,她奇怪地掀开被子,侧头去看。
谢砚卿似乎是洗过澡了,穿着浴袍站在床边,一副不敢上床的模样,可怜兮兮地哑声道:“乔乔,我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