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卿在野生动物研究所待的时间最长,这次是恩师亲自邀请前去任职，濒危动物的项目他也不反感。
如果没有遇见苏乔，他大概会去。
谢砚卿想到苏乔，略微勾了下唇,抬腕看时间。
老师与他母亲相识,以前做项目时很照顾他,谢砚卿觉得自己理应特意过来一趟,当面致歉和推辞。
在研究所外等了十几分钟,教授穿着衬衫急匆匆的走出来了，一见到他就笑：“砚卿啊,你可算来了。”
谢砚卿略微颔首：“李教授。”
他们去到旁边的餐厅,找包厢坐下，李教授寒暄两句家里的事，进入正题：“听你母亲说,你在江城开了一家宠物医院？”
“是。”
“宠物医生也挺好的，现在不少年轻人都喜欢小动物。”李教授喝了一口茶，说：“但砚卿你的理想应该不止于此吧？”
动物医学专业严格来说是以生物学为基础，许多人毕业后都会往科研方向发展。这二十年来,sars、禽流感等疾病都与动物有关,它们一定程度威胁到人类的生命安全,动物学家们在不断地在研究和实验动物疾病，想为人类健康安全提供保障。
还有像李教授这样的,专注濒危野生动物遗传学和繁殖生物学的研究，更加专业的保护稀缺野生动物，保护生物多样性。
虽说职业没有高低之分,但他从科研转到普通宠物医生,李教授是不满意的,总认为屈才了。
谢砚卿缓缓抬起眼眸，低声道：“教授，科研并不是我的理想。”
准确来说，他从来没有理想。
当初报考动物医学是想到了那只失踪的小猫，后来做投资觉得无趣，就没有考虑转行，一直从事研究相关的工作。
李教授有些不确定地问：“那你这次来是？”
他说：“是特意来拜访您的。”
话里已然有拒绝的意思，李教授微微叹气：“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谢砚卿沉默了。
他从未有过喜欢到不想放手的事物，生活犹如一潭泛不起波澜的死水。
读书时看中两家小公司的发展前景，就去做风投赚钱。后来姜郁接管和尘影视缺资金，他就帮忙投资电影成立项目。毕业时正巧有海洋生物的研究，直接被同学拉进去了。一年后李教授问他要不要研究野生动物，他也毫不犹豫答应。再后来课题结束，回到江城捡到两只猫狗，就开了一家宠物医院。
他活得随意又毫无目的，只知道不断地追寻新鲜的事物，妄图找到自己喜欢什么。
林子渊经常调侃，他是下凡来追寻人间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现在苏乔便是他的人间。
他不想放手，想陪她去实现理想。
半响，谢砚卿回答：“因为我有了更想去做的事。”
李教授盯着他看了两秒，遗憾的摇摇头：“其实你母亲跟我打过电话，说你肯定不会来。”
谢砚卿端起茶杯，听见李教授又道：“她也让我不要强求你，说你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喜欢的女生，老大不小该专心谈恋爱了。”
他闻言撩起眼皮，李教授眉眼间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谢砚卿轻轻点头，扬起唇角：“母亲说得是。”
李教授也笑起来，不再勉强：“行行，我不劝了，反正你们小年轻自己过得舒服就行。”
用餐结束，谢砚卿送李教授回研究所，把给他带的礼品交给助手，准备到酒店休整一天，明天再回江城找苏乔。
坐上出租车，他滑开手机屏幕，看见有十几个纪淼的未接来电，拨通回去后听到的是无人接通，不由略微蹙起了眉。
谢砚卿又打开微信，收到她发来的消息。
纪淼：谢医生，布布走了，我带小乔姐回江城。
纪淼：她现在的情绪很崩溃，我给她吃了你准备的药，还是喘不过来气。
纪淼：谢医生，你如果有时间回来一趟吧。
谢砚卿给苏乔打电话，打不通后又发消息，仍然没有回应。
她和纪淼都联系不上，阿织也是如此，谢砚卿有些慌神，整个人被不安的情绪笼罩着，急忙订最近一班飞往江城的机票。
“师傅，马上改道，直接去机场。”
“行。”
-
苏乔已经很久没有呼吸不过来的感觉了。
她剧烈咳嗽，拼命的想要喘气，胸口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着，沉闷的，苦涩的，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痛。
“不是不是，小乔姐你别哭，我、我也不清楚的，我是自己瞎猜的。”林秋娣慌乱的解释：“如果谢医生要去研究所任职，肯定会跟你说的对不对？他既然没有说，一定不是的。”
她见苏乔不回话，急得把林子渊拉过来，“林医生你快告诉小乔姐，谢医生去研究所干什么的，是不是没过两天就能回来。”
林子渊看见苏乔喘气的模样，大声道：“都别愣着，快叫救护车！”
苏乔一点点的吐气，想要大口呼吸，但她做不到，止不住的咳嗽、干呕，吐不出来东西，全身都在颤抖着往外冒冷汗。
“她的药带了吗？给她吃一颗。”
“先前吃过，没有啊，有没有氧气机？她需要吸氧。”
“谢医生先前买过一台的，在他的办公室。”
“搬出来！快点！”
“......”
苏乔的意识越来越薄弱，感觉氧气离得很近，可脖子仿佛被掐住一样，吸不进去，头晕眼花，四周的声音在慢慢变小。
好像有人在耳边哭，不停地喊着“小乔姐，小乔姐”，很多以前的事情在脑海里回放。
苏乔梦见了布布。
它还是第一次捡到时那样，毛茸茸小小的一团，乖顺的躺在她怀里，睁着双乌黑的大眼睛，软绵绵的叫唤着，像是在撒娇。
苏乔带着它在小区里散步，带它到江城的郊区游玩。
转瞬间，布布快一岁了，苏乔从医院回到家中，没有看见它的身影。
苏闻时满脸歉意又无奈道：“你现在的状态需要静养，虽然过敏原没有猫狗，但医生说最好不要养。”
是为她的病情着想。
苏乔接受了。
一年的时间，她都只能在手机上看布布的照片和视频，它长大了不少，也被喂胖许多。
画面又转到苏乔离开前的场景，布布黏在她身上，她对它说，你要乖乖的，姐姐很快回来。它叫了一声，直到她出门都在后面追。
原来，那竟然是它的道别。
她连它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它在走前吃不下饭，精神不振，受尽了苦难。
苏乔浑身冰凉，像是沉入无止境的海底，想要浮上水面获得新鲜的空气，她指尖拼命的往上伸，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够不着。
就在她想放弃的时候，突然，手指被紧紧地抓住了，有人将她拉出水面。
是谢医生。
苏乔得救般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吸氧，脑袋还是沉沉的，但已经比先前好多了。
她微微侧目，对上一双满是担忧的眼眸，眼眶里充满了红血丝。
谢砚卿在赶来医院的路上，一直强迫自己镇定，询问情况，通知苏闻时，但在见到她脸色苍白躺在病床的那刻，脑袋里轰鸣喧闹，仿佛有一根弦突然崩了。
如果他没有在今天早上离开，也许根本不会发生这件事。
他差点失去她了。
谢砚卿失魂般定定地站在病床边，心口紧缩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见她醒来，才回神摁铃叫医生。
“你回来了。”
苏乔的嗓音干涩沙哑，细细弱弱的讲出四个字，谢砚卿听清楚了，弯腰在她耳边一遍遍地道：“我回来了，乔乔，我回来了，你不要害怕。”
他想要安抚她的情绪，自己的声音却在发颤。
苏乔想握他的手，一抬起发现自己手背插着针管，只能扯了扯唇角：“你别害怕，我没事。”
“好，我不怕。”谢砚卿轻声问：“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苏乔摇了摇脑袋。
医生很快赶过来，看了一眼仪器上的数字，又拿灯照她的眼睛，说道：“人醒来就没大碍了，你觉得呼吸怎么样？顺不顺畅？”
苏乔认出来是自己两年前的主治医生，弯唇笑道：“我吸着氧呢。”
“还能说笑，看起来状态不错。”医生是苏家特意叫来的，清楚她的病情，低头说：“我先前是怎么嘱咐你的？不能急性运动，不能情绪激动，你是完全没把我的话放心里啊，这才过去多久，又跑来见我了。”
“我也不想见您的。”苏乔慢吞吞地说：“我有预感，这是最后一次。”
“希望如此吧，你啊，再晚点送过来就......”医生话未讲完，但意思传递清楚了，没好气道：“你大外甥就该打我一顿了。”
苏乔开玩笑般说：“我家大乔不会行凶医闹的，他只会躲起来哭。”
医生无奈的摇摇脑袋，叮嘱：“好好休息，今晚如果没事，明天转普通病房。”
“嗯。”
“谢谢，麻烦您了。”
等医生离开后，苏乔又将目光落在谢砚卿身上，他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守着。
苏乔问他：“现在几点钟？”
“十点半。”
“是从西城赶回来的吗？”
谢砚卿点头。
“你是去研究所了吗？”
“是。”
苏乔轻轻呼一口气，语气里透着无力：“谢医生，哪怕是我......我也不能留住你吗？”
手上倏地一紧，谢砚卿倾身说：“可以，你可以。”
他的语调温柔，声音似带着惧意，又似恳求：“研究所的教授是我的恩师，也是我母亲的朋友，我是特意过去推辞致歉的。”
“对不起，我没有提前告诉你，都是我的错。”谢砚卿一字一句的跟她解释，眼底的缱绻情意清晰而直白。
“我的选择是你，只有你，乔乔。”
“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苏乔看着他，忽而弯着眼眸笑了，乌黑透亮的眼底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真的吗？”
“真的。”他低下头，脸颊轻触着她的掌心。
苏乔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心里的欣喜与苦涩交杂，情绪翻涌。
谢砚卿伸手抹掉泪水，神情温柔，清澈的双眸如同温热的浪潮与她的目光轻轻相拥。
“谢医生，我困了。”
“睡吧，我在这里。”
“嗯。”苏乔闭上眼睛，握着他的手再次入睡。
谢砚卿一直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她的睡颜不肯挪开。
不知过去多久，苏闻时敲窗户，打了个手势，谢砚卿慢慢抽出手，轻手轻脚的走出病房。
这边不让待很多人，其他人得知苏乔脱离生命安全后就都回去了，只有苏闻时在外面守着，但也不敢进房间看。
“她睡了？”
“嗯。”
苏闻时眼睛红肿的吓人，明显又大哭过一场，坐在椅子上缓神，酝酿了一会儿才道：“两年前我也是像这样，看着她被医生抢救。”
“医生说她当时暂时性休克了，哪怕救回来也可能是植物人或者脑瘫，最后是运气好，上药后恢复得快。”
“我真的很害怕，这两年小心翼翼的护着，阻止她做一切可能有危险的事。”
“放弃了跳舞，送走了布布，我已经剥夺了她的两个爱好，没想到还会再经历一次。”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谢砚卿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和乔乔在一起了。”
苏闻时愣了下，感觉刚刚缓过来的气好像又蹭地上来了。
他神态认真，接着说：“你放心，我不会再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