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许濯所推测的那样,操作室的确藏有玄机。
在四周的空架子后侧，他们发现了几个极其隐蔽的入口。暗门的缝隙和试验架贴合在一起，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没有犹豫,顾呈晔朝右侧的墙壁开了枪。
瞬间，玻璃的破裂声响起。
“猜对了。”顾呈晔啧了一声,踢开试验架,“这些墙壁是用特殊玻璃制成的。”
“是组织特有的材料吗？”
“一种围城新型的材料,只在最高部门里使用。”顾呈晔说，“由于隐蔽性极高,组织一般只会在重要的机密地点设置成这样，”
说话间，裂纹从枪洞处蔓延开，不一会儿，碎纹铺满了整一块墙面。
于是顾呈晔又补了几枪。
轰然一声。
玻璃应声倒下,溅起粉尘。
许濯用手肘挡在眼前,零散的碎片划过皮肤,留了几道血口子。还未等到面前的视野完全清晰，一间隐蔽的房间出现在他们眼前。
*
房间的面积很大，是操作室的好几倍。
周围是无数的操作仪器,正滋滋地运作，除此以外,正前方的位置，无数等人高的铁桶一字排开，写上了数字编号。
许濯跨过散落一地的碎片,往前走了几步。
忽然,他的视线了落在铁桶边的一个仪器上。
这是一个方形的银色仪器,正中间有一个采集的银针,十几支空注射器横七竖八地散落在上面，针尾的部分有了铁锈，泛着诡异的暗红。
许濯蹙起眉。
“怎么了？“顾呈晔问。
“我来过这里。”许濯扫视一圈，然后看向对方，“这个仪器我有印象。”
顾呈晔沉思了几秒，问：“是那对科学家被杀之后吗？”
许濯点头。
“我只记得在这里待了很久，像是半梦半醒。”许濯说，“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或者说，我在这里经历过什么，很多都不记得了。”
许濯说得的确是事实。
在之前，那些像是浮光掠影的记忆，就算是恢复，这一段仍是空白的。
当时的他重伤未愈，大部分仍是昏睡的状态。
不过……
许濯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在他们正前方的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紧接着，两人的芯片同时闪烁了白光。
——是2305给的消息。
“顾上校，你们听得到吗？”2305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受到了干扰，“现在你们在哪里？”
“操作室后的一间暗室。”
2305在通讯中愣了一下：“……暗室？”
“先帮我查几个编号。”顾呈晔瞥向了那几个铁桶，“2c3604，2b8723，还有6b9814。”
通讯那头立刻响起了清脆的键盘声。
隔了一会，2305的声音传过来：“找到了。”
“这是三个受验者的编号，最后一次参加受验分别为五年，六年和八年前。”2305啪啪打着键盘，在某刻敲击声有一瞬的凝滞，紧接着说道，“有点奇怪。”
“怎么了？”
“按照他们受验的排名来看，应该算得上是佼佼者，几乎都是评分最高。”
顾呈晔听闻皱起眉：“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信息吗？”
“他们……”2305停顿几秒，像在斟酌什么事，“可能是某种失败的实验体。”
许濯：“什么意思？”
“顾上校应该清楚，在我们组织中，人类的情绪值一直是研究的话题。为此，异能组织在精英者计划这样的试水实验后，大批次地进行各类的设计，旨在如果检测到更为多样的人类情绪——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有着几千的受验场，而每一个都没有废弃的原因。”2305说，“因为每一个新受验场的诞生，都是之前其他受验所积累的经验使然。”
“因此，这些实验体的出现也不意外。”
2305的语气沉了沉，又说：“这些优秀的受验者引起了异能组织的注意，进而把他们进行了改造。”
“所以这三个人和杨冰一样，属于融合npc，对吗？”许濯问道。
2305嗯了一声。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噗噗的电流声传过来，正在干扰着什么。以至于到最后，许濯他们只能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关键词——核心点，生成报告，以及测定芯片。
这样的线索过于零散。
像是捧了一大把流沙，看着手心中满是沙粒，紧紧一抓，就全部顺着指缝漏下去。
而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直到2305把最后一段话发到屏幕上，通讯戛然而止。
就见上面写着——
[你们所在的位置很危险，是异能者最为严格控制的地方，按照道理说，受验场里不应该有这类的操控室，但现在为何出现，并不清楚。]
[不过好在，最危险的地方总有线索，也能找到你们想要的。]
伴着字体消失，许濯抬眼平视着屏幕：“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嗯？”
“2305是异能组织的人。”许濯说，“他为什么帮我们？”
顾呈晔抿唇看了他几秒。
半晌，他摇头说：“不知道。”
“不过，无论原因，现在2305的确在我们这一边。”顾呈晔说着，往屏幕上点了几下，转头看向许濯，“还有一句话，放在了下一页。”
许濯循声看去。
就见2305写道：“顾上校，我帮你完全是个人意愿，我不后悔。”
“原因可以之后考虑。”顾呈晔说，“现在的关键，是找到杨冰所说的芯片共存点，然后销毁它。”
许濯点了点头。
他看向了屏幕，此时上面出现的，是一个加密的摩斯电码，要求填写精英者时期的所有受验场编号。
尽管难度极大，但许濯并没有过多表情。
屏幕微冷的蓝光倒映在他眸子里，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或者说，专注地回忆什么。
此时顾呈晔正在银色仪器前，他背对着许濯，高大的背影遮住了一切。
“现在要求输入几个受验场？”顾呈晔问。
许濯：“35个大型受验场编号，121个中小型受验场。”
“大概需要多久？”
“十分钟。”
话音刚落，许濯的指尖迅速点击。
那些数字在他的手里宛如儿戏，那些复杂的、只出现过几次或者一次的数字，在经历了十几年，在恢复记忆的那刻，仍旧是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而顾呈晔也始终背对着他。
一时静默。
听得到的只有那几个铁桶中的咕噜噜水声，以及，屏幕的输入声和操作仪器的滴滴声响。
仿佛时间过了很久，又像是倏然流逝。
就在银色仪器发出急促的滴滴声时，许濯清冷的声音传过来：“好了。”
屏幕上此时变换了数字。
那些被输入的编号，一下聚拢起来，成了黑色的横条线，然后又骤然散开。
渐渐的，屏幕上勾勒出了两个人影，一男一女，年龄都在四十岁左右。
伴着无数的数据条，他们的身体被割裂成了好几块，过了几分钟，又重新拼凑起来，组成了完整的人像……
许濯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顾呈晔问道。
许濯：“他们……是当时救我的那对科学家夫妻。”
话音未落，就听到女科学家开口，喊了许濯的名字。
“孩子，这个是我们的数据残片。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就意味着我们的反抗即将成功，距离摧毁异能组织不远了。””她缓缓地说，“所以接下来，我们说的话很重要。”
“围城外的黑市、以及反抗组织在经历了围城时代后，依旧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所以我们在之前，也就是杨冰把你送来后，就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当时的我们，或者说整个人类群体，都逃不过异能组织的掌控。因此，我们在当时的人类组织，也就是现在围城外部的反抗组织的商讨下，主动放弃了抵抗。”女科学家说，“可以说，是故意身亡。”
听着这话，许濯想起了之前的那些场景。
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两个飞扑过来的身影，和他说一定要坚持下去……
这么看来，当时说这话的，就是他们了。
思考间，男科学家开了口。
他卷起了衣袖，上面布满了可怖的、被异能组织折磨的痕迹。
“在人类组织的帮助下，我们顺利通过电子网络，把一部分的自我进行数据保存，才得以进入了组织内部的芯片网络。”他说，“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藏在赛博受验场中，因为这里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能够把一切数据进行隐藏。”
许濯看着面前的录像，没吭声。
说实话听着这些，都十分地让人毛骨悚然，什么样的人能主动将自己献出去，作为数据进行存贮。
光是做出这一个决定，就需要强大的信念和勇气。
“所以我们需要做什么？”许濯开口问道。
就见他们笑了一下，意料之内的神情。
“切断芯片很简单，在十几年的努力下，我们已经找到了异能组织的漏洞，可以瞬间攻破所有的、异能者所赖以生存的计算法则，但是……”女科学家停顿了下，“会有一个条件。”
许濯：“是什么？”
“监测。”
“我们需要活生生的异能者进行监控，他们所带有的芯片需要给我们提供参考，才能知道在什么时候，切断最佳的运算路径。”
“而由于切断运算的那一刻，异能者会有异化的风险，同时也有感染人类成为异能者的能力，因此孩子，为了你的安全，在成功后，你需要杀了他。”
许濯听闻蹙起眉。
他瞬间明白为什么从进入这里开始，就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异能者。
异能者没有意料到2305会提供帮助，因此撤离所有人员，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种最好的保护。
没有异能者，那么他们就无法攻破漏洞。
“你们现在所在的这间房间，只有当时改造的人类才会来到这里。”女科学家的语速忽然快起来，“所以杨冰也是如此，在你们右侧的仪器上，应该有一个测试口，是在改造完毕后，异能组织通过核验血清进行比对，确认是否改造成功。”
许濯抬眼看向屏幕：“那我也是。”
女科学家摇摇头：“孩子，尽管你来过这里，但最后被放出去作为普通的受验者，说明你并没有被改造。”
就在许濯还想说什么时，忽然屏幕发出了滴滴的急促声。
“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男科学家蹙起眉，“没有时间了孩子，你们需要赶快找到异能者。”
“攻破需要多久？”
“大约十五分钟，我们现在联系外城的组织人员。”
许濯嗯了一声。
“记住，在十五分钟后，你们一定要找到异能者。所有一切的切断活动，都要以异能者的反应作为参考。”科学家说，“你们的第一代芯片可以进行联络，至于联络谁，我想顾上校应该很清楚。”
顾呈晔平静地看着屏幕，波澜不惊。
而伴着话音落下，屏幕影像倏然消失。
随着一起的，是面前铁桶的变化——漆黑的铁皮剥落下来，内里的情况显露出来。
不明漂浮物的淡绿色液体里，那些“人类”站立在那里，随着波纹轻微漂浮，长而久地沉睡着。他们手臂被开了一个口子，芯片的位置只剩下个黑洞。
许濯盯着看了几秒：“接下来去哪里？”
顾呈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透明的窗户，落在集中研究的那些实验体上，他们双眼轻阖，看上去没有任何危险。
但是顾呈晔知道，这些早已不是意义上的人类。
至于苏醒在什么时候？
谁也不知道。
可能在毫无征兆的瞬息之间，也可能存在于未来的某一天。
“还记得那一个试验场吗？”顾呈晔忽然开口，“日落之城。”
许濯平静地看着他。
隔了几秒，他说道：“记得。”
“当时你问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
“我说保密。”
“的确。”
又是长久的静默。
顾呈晔靠在仪器的栏杆，薄唇微抿，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或者说，思考一种能让对方接受的说话方式。
良久，他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沉落在对方的眸底：“那一次我来到日落之城，并不是单纯的因为处罚。”
许濯对上他的视线。
顾呈晔停顿了一会儿，半晌，忽然换了话题：“知道为什么融合npc只能在受验场中吗？”
许濯看了他几秒，摇头。
“因为他们身上带了十分特殊的性质。作为人类，他们拥有了异能组织的基因。”顾呈晔说，“可能是很久前在受验场中受了伤，也可能被注射了什么，成为组织背地里的某项实验品。”
“但本质上，他们拥有和人类不同的能力，异能者多方面考虑，只能把他们放在受验场中进行限制。因为放在围城中，实在是太危险了。”
许濯：“每个融合npc都不同吗？”
顾呈晔点头：“这种能力只能称为辅助，或者说是强化，而前提是——你得现拥有被认可的能力，然后被异能组织发现，最终才能成为实验体。”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地只是在陈述某件事。
而许濯也只是很仔细地听着，良久，“嗯”了一声。
熟悉的语气，轻轻淡淡。
只是在对方看不到的背后，他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泛白，下意识地轻微颤抖。
“所以当时的我，其实在做一个实验。”顾呈晔说，“我想看看，融合npc的能力究竟强化到什么地步。”
电流在此时悄悄走过仪器，发出微弱的滋滋声。
“如果异能组织是出于安全的考虑，需要去监控这些npc所以放在受验场，那么还会有一个地点，能够直接监控。”
顾呈晔停顿几秒，说：“最高部门。”
他的话音刚落，许濯就蹙了眉。
不好的预感从心中泛起。
就见顾呈晔忽然笑了笑。
这是他从未看见过的神色，平静中带了复杂的情绪，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坚定中带了一丝不舍。
许濯微愣。
下一秒，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刹那间，寒意席卷了许濯的四肢，在实验室白炽灯的照射下，那双琥珀色眸子带着未觉的讶然，瞳孔骤缩。
“难道说……”
“之前你说异能者是怪物，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顾呈晔打断许濯，“的确，他们所依靠的智慧根本比不上人类，因为他们没有情绪，也根本不懂感情。”
“异能者做了这么多的研究，依旧要依靠人类，去弥补他们天生的缺陷，但人类的基因里并不需要异能者，这是人类巨大的优势。所以我们要相信在这次之后，带基因的都会被清缴，围城时代马上就能结束了。”
话音刚落，顾呈晔站直了身子。
高大的背影移开，被遮挡的仪器屏幕亮着微光，一份在前几分钟生成的报告完整地呈现在视野中。
“现在就有一个怪物，他符合了所有的标准。”
顾呈晔的声音忽然遥远起来，回荡在实验室中。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他把枪支上膛的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