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第五法则(1 / 1)

在许濯的记忆中,他根本没有见过自己的亲身父母。

他出生于最寒冷萧瑟的冬至季节,在当时的人类社会中,在那个时候出生的孩子,本身就是带着冰冷死亡的意味。

因为末世时代,人类没有过多的条件去抚养这些孩童,加上寒冬,让他们的生存条件变得更为恶劣。

于是大批的孩童被遗弃,然后等待被收养,尽管当时的救助机构尽了最大努力,最后染病饿死的还是占了大半。

不过怎么说,尽管如此,许濯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像是有着不屈的生命力,当时的他被一对夫妻捡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一周多没有进食了,瘦小,虚弱,衣不蔽体。

甚至可以说,如果再晚发现几天,可能见到的只能是硬邦邦的、被冻死的一具孩童尸体。

而在当时杂草丛生的荒芜野外,他就一个人安静地待在废弃的砖头房外,双手抱膝——就和之后在异能组织的水泥房前一样。

这时他才四五岁,就已经流浪了一年半载的时光。

白天和野狗野猫争抢吃食,夜晚就睡在废墟的砖瓦下,看上去,和大部分被遗弃的孤儿一样,没有差别。

但这样看似普通的孩子,在之后的学习中,竟显出惊人的天赋。

别的孩童需要几个月习得的知识,在他这里只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那些书本上的知识,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完美地全部掌握。

——似乎一切都是天生的,不用多费多少力气。

于是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某一天,有几个穿着制服的人类长官来到他家里,给他的养父母出示了什么文件。

之后无数个日夜,听着养父母在深夜的哭泣声,他就什么都懂了。

他知道他好不容易有个家。

但这个家,马上又要离他远去了。

没过几个月,那些穿着制服的人就上了门,把他接到了人类当时的组织里。

和他一起的还有不少相似年龄的孩子,他们都安静地待在那里,等着当时的人类长官给他们讲述精英者计划。

许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听着周围的哭泣声和要回家的请求,他依旧绷着脸,没有太多表情——至于计划什么的,对于他来说,也没有太多的意义。

他本身就是被遗弃的孤儿。

所以去哪里,干什么,都可以。

——直到他进了计划,看到了顾呈晔。

那是在一个闷热的夏季午后,久违地下了一场雨。

许濯刚从一场受验场侥幸存活,站在副本出口进行着结算。这几年下来,他早就把自己的内心包裹起来,无论周围发生什么,他都是冷淡、漠然、毫不关心。

但这一天,拿到受验场第一名的结果后,他并没有马上离开,不知为何,他忽然抬起眼,阴差阳错地往另一侧望了眼。

只是这么一瞥,就看到了不远处同样在结算的顾呈晔。

当时的他们不过十一二岁,为了活命,早在异能组织浴血已久。

而之后的日子,原本也该这样,毫无意义地生存下去——就像是一部黑白的公路电影,持续不断地放映,直到他们生命终止的那一天。

但这样的时光在那天之后,因为对方的出现,变得逐渐生气起来。

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训练时间都是错开的。在精英者计划这里,早出晚归这样的词语在并不适用,更多的,需要把每天都当成生离死别,可能早上还在一起洗漱的室友,晚上就只剩下一个空床位,以及叠得方正、却不再会被铺开的被褥。

生死在这里似乎变成了廉价品,死亡对于每个人来说,已经是麻木,稀松平常的事情。

直到他们遇见了对方。

于是在不久之后,他们就想到了一个确保对方安全的办法。

——写信。

每次晚上回到宿舍,许濯总会第一时间走到自己的床铺,伸向枕头下方的位置。

总有顾呈晔的信件等着他。

而许濯也会在每天早上,出门训练前,把回复的信件重新放回去。

许濯的钢笔就是当时的顾呈晔送给他的。

周围一切单调的、无情的试验和训练,因为信件很添了上几笔色彩,拥有了鲜明的颜色,也是许濯第一次知道“活着”和“家”的意义。

“想回家吗?”顾呈晔有次在信件问。

“不记得是什么感觉了。”

许濯在之后的信件回复道。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他们除了见面的日子外,余下的时间就靠信件往来。为了不让异能组织察觉,每次收完信件后,他们都十分小心,偷偷地把这些纸张烧成灰烬。

没有人知道,也没人看见。

仿佛天地间专门给他们留了一隅。

但这样的秘密联络,在最后还是被异能组织发现了。

那是许濯的生日的前一天。

当时他正好在准备最后一场受验——按照精英者计划当时签署的合约来看,只要期限满,没有被异能组织选上,就可以重新回到异能者生活的管辖区域中,过上普通人的日子。

他知道在不久之后,元旦之后,顾呈晔也能全身而退。

对于他们来说,可能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但是那天,许濯却没收到顾呈晔的任何信件。

他有些着急地去了对方的宿舍,询问了平日一起生活的室友,得到回复只有一个信息,那就是在早些时候,顾呈晔被几个异能组织的长官带走了。

从那时开始,就再没任何的消息。

许濯等了一晚上,他安静地靠在铁床边的墙壁前,把头埋在膝盖的位置,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点安全感。

他就这样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几个异能长官走到他面前。

“id3c218,今天是你的最后一场受验。”异能长官毫无表情地说,“给你五分钟时间,然后跟我走。”

许濯没有吭声。

之后的五分钟,他就一直看着面前的异能者,眼底空洞、毫无波澜。

半晌,他就被带走了。

在等待区域,他看着场景从血腥的砖房换成了一片树林。然后,异能者站在距离他不远的位置,在宽大的操控屏上设置着参数。

最后,他们把最后的确认信息输了进去——

[306号受验场名称:极限森林。]

[受验者人数:两人。]

[姓名:顾呈晔,许濯。]

[生存概率:50%或0%。]

[备注:通关需同时满足以下条件——限时逃杀,满足生存率,缺一不可。]

只是单纯的这几行信息,许濯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生于寒冬,也应该死于这个冬季。

原本他的存在就是一个悖论,从最早被捡回去开始,他其实就不应该存活于世,成为异能者操控的傀儡。

而对方比他更有理由活下去。

他们都不惧怕死亡,但是对于选择这件事来说,许濯从来都认为自己并不是幸存的最优选。

之前那些点点滴滴,就当他真真切切拥有过,感受过。

似乎这样,就足够了。

……

独属于直升飞机的强烈光照落过来。

它们转了一圈,却意外地没有发现许濯和顾呈晔。

此时保利大厦被扫射成了筛子,摇摇欲坠地只剩下钢筋,枪弹的痕迹遍布房间,看上去,只要稍不谨慎,就会成为这个大厦的陪葬品。

许濯翻身起来。

他活动了一下手臂,然后握着尖刀的手指松开,又握紧,似乎在确认自己的行动力,是否会因为致幻剂的缘故而影响到什么。

怎么说呢,记忆回溯从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尤其是在寻找多年后,寻觅后才更显得珍贵。

外面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脖颈,以及微蹙起的眉眼,而顾呈晔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紧抿的薄唇。

“别怕。”顾呈晔忽然说道。

许濯的动作一下停滞。

他转头看向顾呈晔,就见对方看着他,略沉的眸底夹杂了很多情绪,像是心疼,沉重,或者说一点别的什么。

他们对视了几秒,直到许濯瞥开眼神,闭眼捏了一下鼻梁。

“眼睛不舒服吗?”

“嗯,可能是系统设置的原因,合理推断视觉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可能是之前树林受验场所留下的旧伤,许濯的身体素质一直比普通的受验者差一点。因此这次,他相比顾呈晔来说,五感消退的感觉会更加的敏感一些。

就像是笼上了一层阴影,视野所及之处都有了拖影,每走一步,都带着强烈的不适感。

他们踩着玻璃碎渣,一路走到最外侧的房间。

按照之前推算,距离下一次汇集光线的时间还有三四分钟。

许濯蹲在一侧的墙壁前,翻找着什么。而就在他翻开一本试验手册的时候,就听到顾呈晔说了一句:“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许濯“嗯”了一声。

“你看这个。”他把书递给了顾呈晔,“上面提到了一个保利大厦的秘密实验室。”

顾呈晔的视线落在上面。

“之前我们推测的,只有3022室一间,而作为医生改造人体的实验室,现在看来并不止这一间。”

顾呈晔:“你的意思是……”

许濯嗯了一声:“如果之后不能顺利通关,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

他说着停顿了几秒,说:“那就是试剂不止这两支。”

顾呈晔蹙起眉。

“按照这样说,我们需要找到所有的试剂?”

许濯摇头:“不知道。”

从最开始的第一副本开始,他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果异能组织真的是以清缴他们为目的,那么在刚才的试剂中,就应该会有致命的毒素。

但什么都没有。

他们不会错误预判这一风险,就和之前最后一次受验场那样。对于他们相互残杀,最后是否清醒的概率应该都算得十分清楚。

这样看来,直接注射毒素就干脆利落得多。

能杜绝一切隐患,还能让他们两个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但现在的情况,只是不咸不淡地吊着他们,甚至还助了一把力,让他们在绝境中恢复了记忆力。

究竟是为什么呢……

许濯思索了几秒,依旧想不明白。

趁着白光还聚集的间隙,他们把九层楼迅速搜寻了一遍。

除了被砸烂的空试管和仪器外,没有其他致幻剂的影子,甚至可以说,连着装着药剂的玻璃管都见不到几个。

于是他们进行了更为仔细的搜索。

就在这时,忽然顾呈晔的芯片滴滴了两声。

许濯闻声看去。

是2305号的消息。

一串类似于代码的数字显示在上面,正在急速跳动。

“这是组织内的联系信息。”顾呈晔走到最近的操控台前,“一般只能异能组织内部交流。”

说完,他把轻点了几下屏幕,把代码输进去。

就见操控屏噗噗了两声,开始迅速跳转。

“我们可以发消息过去吗?”

顾呈晔摇头:“不行。”

“这个相当于单向通道,只能外部的异能组织联系进来,但我们的消息无法传达出去。”他说道,“而且异能组织里的规定是,只有试验场产生错误和漏洞,并且急需要恢复,才能使用这个功能。”

他的话音刚落,他们面前的屏幕就倏然出现了画面。

2305号的脸直接怼满了整一个屏幕。

“顾上校,您现在是在赛博受验场吗?”他的语气说不上焦急,但听得出的确发生了什么问题,“如果您在,而且看到这一个视频,那接下来请认真听我说。”

“就在刚才,我们接到了一个通知。”

“根据异能组织最高部门的消息,已知赛博世界这一个受验场,出现了重大的系统漏洞。根据系统的指示,这样的漏洞无法进行彻底修复,因此决定在数据集齐之后,进行彻底销毁。”

许濯听闻蹙眉。

“所谓销毁,顾上校您一定知道是什么意思。”2305号说,“那就是在原定的受验场流程走完后,引/爆装置中的炸药,将整个受验场夷为平地。”

这句话一出来,屏幕开始闪烁。

而2305号那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拍了拍脑袋说:“糟了!可能是……最高部门……发现了……”

于是他几乎是把整张脸贴在屏幕上,伴着最后逐渐模糊的声音,对着许濯和顾呈晔说了最后的几个要点。

“炸弹设置的位子十分隐蔽……就算是我们也不知道确切的位置,但是……和最高实验室有关……”

“如果……你们能找到关卡要求的……那么当流程结束后,只要把□□关停,或者进行人为的处理,那么受验场就会先作为报废受验场进行调查……而不是再次销毁。”

2305号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说着,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许濯不知道2305号作为异能者组织的一员,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帮助他们,但从刚才他主动联系这一点来说,他似乎已经认可了顾呈晔的能力。

甚至可以说,还带了一点其他的什么情感。

伴着清脆的一声啪,就在他们面前的屏幕彻底熄灭的那一刻,窗外所有的光照汇集成了几束,霎时朝这里照过来。

紧紧跟随着的,是一点即破的黑暗,就在最后一束光照射进房间的那一瞬间,许濯的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

没有任何预兆,或者说任何的准备。

第三感——视觉就这样消失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许濯下意识地迅速伸手,摸了一下操控屏。

在感受到电子设备残留的余温后,他又叩了几下屏幕。

敲打声如期响起。

——这样看来,他们现在只是失去了视觉而已。

但怎么说,他们刚恢复记忆不过十几分钟,还没来得及多看对方几眼,系统就让他们彻底成为了盲人。

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出于折磨他们的目的。

就和之前那次一样,在那次最后的试验中,在他选择一个人面对死亡,选择纵身跳湖的那刻,他才感到了珍惜、或者说一丝可惜的意味。

究竟是可惜什么呢……

是再也看不到对方的眉眼,还是说,就再也见不到了么。

许濯不知道。

就和2305号所说的那样,如果他们找不到那个停止的装置,那么等待他们的就只能是死亡。

但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复杂的情绪就这样涌进来,瞬时就把许濯压得喘不过气。

从屏幕收回手,他似乎有一瞬的无所适从,就像是之前最后一场受验后的昏迷那样,无法逃脱的黑暗笼罩着他,挤压着他,不断地把他拉入漆黑的深渊。

许濯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然后,他一下撞进了温暖的怀抱。

直到这时,他才倏然回神。

也直到这一刻,他意识到那些梦境,不会再发生了。

那些孤身一人的场景,单独面对黑暗的情景,也因为找回了那个人,像是春时的化雪,倏然消散。

对方的体温就这样传过来,许濯垂着眸,眼睫遮住了失焦的浅眸。

然后顾呈晔的声音沉沉地落在他耳侧——依旧是那样的温柔强大,或者说这一刻,带着不曾有过的、坚定的信念感。

他说道:“这一次,我们要一起活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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