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容昊决定前，他最后问了句。
“你还是决定这样，一言不发吗？”
如今，他的视角只能看到杨琳琳的侧身，乌云般的秀发随意挽了起来，垂在脸颊处，刚好挡住了她的神情。
而放在双腿上的拳头，早已沾湿，眼泪甚至打湿了下面的裙角。
或许姐弟之间，甚至情侣之间，常常缺乏的，就是交心的沟通吧。
两人不同的性子，不同的处理方式，在某些极端的时候，便成了彼此人生，最后一道岔路口。
容昊心中的那口气，已经彻底释放，再也收不回去了。
“也好，那就山水不再相逢，后会无期。”
一步。
容昊一步，便踏出了这个洞口，背后的这座充满回忆的破旧屋子，还有十余年相依为命的姐姐，恋人，都不会再让他回头多看一眼。
天色已暗，容昊走的越来越快，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五灵镇，走到哪算哪。
夜风吹着他的脸庞，鼻头越来越酸，感情之事从来不是双向的，七尺高的汉子，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喉头不住的哽咽着。
纵然是诀别，却也是放手，是成全。
争吵之间说出的话语，有些是气话，但有些，就不是容昊心里的愧疚吗？
自己，就真的不是姐姐的拖油瓶吗？
自己，难道就不想名正言顺的，跟姐姐组建新的家庭，儿女齐膝，子孙满堂吗？
可是，自己能给她怎样的生活呢？
靠这被人批判为糟粕的画技吗？还是两人一起务农卖瓜？
自己年幼时发的誓，定要让姐姐过上人前显贵，人后幸福的生活，可到了如今年少时，怎么还在原地踏步，毫无前进呢？
或许，成全你，才是我最好的选择吧...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少年如今，真的识愁了吗？
......
容昊的前半段故事，在那和大雨之声契合的频率下，娓娓道来。
一向性子寡淡，不问世事的白辛苦，两眼放空，似乎陷入了回忆一般。
已经记不清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白辛苦自己也不清楚，活了多少年岁。
只是记得，那个模糊的身影，这千年的坚持，音容笑貌，都似乎有些淡忘了。
回过神来，白辛苦再添一杯茶，故事便继续。
......
从家里出来，到了五灵镇镇子口的容昊，遇到了一个，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人。
那人身穿白色华服，似乎刚刚进城一般，看到自己后，便微笑着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容昊自己过去。
他便是在字画展时，毫不留情批判容昊作品的那位郑掌柜。
容昊此时已了然一身，并无牵挂，面对这位郑掌柜，倒也没什么心情，点了点头，便准备朝着镇子外走去。
“白天，我曾说你是天才，你以为是打趣你吗？”
......
鬼使神差般，无处可去的容昊，竟跟着郑掌柜，踏着月色，来到了隔壁镇子的一间铺子里。
容昊跟着郑掌柜，走进了这间铺子，立马便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是那墨的臭味，以及高品宣纸的纸香，隐隐伴着松油味，这似乎是一间画坊。
漆黑之中，容昊看不清屋内摆设，只能单纯从气味判断。
直到郑掌柜点燃了烛火，容昊便惊呆了。
洛神赋图，东晋大家顾恺之，千载之后，亦能遥窥其笔墨神情。
富春山居图，元四家之首黄公望，乃古代山水墨画的巅峰之笔，空前绝后。
清明上河图，北宋张择端，沛京清明时节，繁荣昌盛，一笔一毫，栩栩如生。
......
那些曾在画册中记载的珍品，如同展览般，一幅幅，一张张的出现在容昊眼前，一时之间，容昊竟顾不得上真假，仿佛整个人被吸进去吧，贴在画的表面，观摩细节，细细品味着画作上的味道。
那种年代悠远的沉香，以及墨渍干涸的古老，都似乎在给容昊，诉说着千年前，百年前的才气，境遇，也就是郑掌柜白天口中的神韵。
“别看了，都是假的。”
郑掌柜似乎很满意容昊的神情，便说道。
“你说这些...都是假的？可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真实，是吗？”
郑掌柜一边回答着容昊的疑问，一边来到了这些画前，那留恋的眼神，似是在看画，又似在看人。
“你觉得，我是做什么的呢？”郑掌柜问道。
容昊想了想，说到。
“莫不是...卖假画的？”
郑掌柜闻言愣住了，片刻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嘴倒是实诚，莫不是还记恨着我下午的评价吧？”
容昊沉默不语，居然是个卖假画的，假的，就是假的，无论都像真的，那也只是像而已。
“你可以说，我是卖假画的。但我更愿意称自己为，历史的修补者。”
“古往今来，多少画师流传佳作，各负神韵。”
“但真正的绝唱，不正是因为，它仅此一副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种稀少的美，又怎能满足那些人的私藏之欲呢？”
“所以，我为了满足那些人的欲望，便成了这历史的修补者。这些画，我告诉你是假的，你才知道是假的。可若我不说，你自己来评价一下？”
容昊随着郑掌柜的话语，细细端详眼前的画作。
那被松油烘过的画纸上，白里泛着淡淡的黄，墨迹也如同被岁月侵蚀了一般，不负最初的生艳，却有了古朴的气味。
用手轻抚，墨迹早已和画质合为一体，早已看不出分层。
最关键的，却是那神韵。
容昊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画技没问题，出问题的，便是他所学的技法太多，始终无法创造出自己的神韵。
而眼前这些假画，所负的神韵，和那些真迹并无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