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将军自从被从韩城调回平叛以来，屡立战功，不仅将天照叛军击溃，又南下剿灭镇南王叛军，解了京城之危。如今可谓风头正盛，为其请功的折子一封封递进了天政殿。
圣上斟酌许久后，终于在某日的大朝会上，当场封赏了封将军及其麾下有功战将。
封将军连升两级，被敕封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邹将军被封为五品定远将军，就连段霄也被封为正八品的宣节校尉，其余众将皆有封赏。
封将军在京城本就有府邸，圣上便赏了他千两黄金，百亩田地，及绫罗绸缎无数。可谓隆恩浩荡。
然而令众人惊疑的是，姜承隽既未得到一官半职，也无有任何金银赏赐，好似这场战绩，跟他毫无干系一般。不过，想到他之前身为天照叛军的军师，圣上并未因此责罚他，约莫考虑到功过相抵，便不再追究此事了。
封赏当晚，所有接受封赏的将官，均需参加圣上在宫内举办的庆功宴。这是太后大行以来唯一一次宫宴，虽然国丧还不满一年，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如此军国大事却不在受限之列。
听说此事后，众将官不仅未欣喜若狂，反而面露愁苦之色。他们素来粗野惯了，进宫后难免束手束脚，哪能如在军营一般洒脱自在。
宫中规矩多，万一一个不慎失了礼数，岂不是遭人耻笑，尤其那些文官，素来与武将互相看不顺眼，想必会借机奚落众人，就算他们不在意，可也会连累封将军面上无光。
封连天早已料到此情景，命人将众将官召集到主帐内，主帐的地上放着十几口黑漆大箱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封连天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想来你们全都知晓了，今夜圣上为我等庆功，尔等虽身为一介武夫，却也征战沙场多年，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不知遭遇过多少险境，诛杀过多少恶徒，如今，这一场小小的庆功宴，就将你们吓住了不成？！”
这一番话说下来，众将官面上都露出赧然之色。
“我等只是怕给将军你丢脸。”邹将军小声辩解道。
“这算什么丢脸？真正的丢脸是在战场上当逃兵，是碰到强敌腿肚子发软，是还没开打就先认怂！我等的脸面可不是在酒席宴上挣的，而是在沙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我封连天，就算敌军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眨一下眼，还怕你们给我丢脸不成？”
众将官又羞又愧，心中对封将军愈发敬佩，不由异口同声道。
“末将知错了！”
“嗯，你们知错就好，今夜面圣时，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末将遵命！”
“好了，这里有许多常服，按照你们身材，每人挑一套。”
话落，身边的副将已将十几口木箱上的盖子掀了起来，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各种颜色的男子常服，尺寸也各不相同。
就连内衫、棉袜、靴子，荷包等物，也一一准备妥当。
“将军，这般好的料子，穿在我们身上，实在是糟蹋了。”
“哎，邹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看我们大将军，穿上这儒衫，不也是一表人才，谁能想到他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就是，说不准，你穿上这绸缎料子，也像个教书先生呢！哈哈哈！”
“哎呦，我说段霄，你这胡子也该刮刮了吧，这副样子会不会吓坏宫里的贵人呀？”
“唉，老陈，你身上几个月没洗了？别熏坏了衣裳……”
众将官边嬉闹，边挑选合身的常服，一时倒也极为和乐。
待众人挑好各自的衣衫散去后，段霄被封连天独自留在了主帐。二人如此这般低语一番后，段霄捧着两身衣物，来到了姜承隽的营帐前。
一挑帐帘，入目便是一双粘着黄泥的大鞋底子。
营帐内光线暗淡，姜承隽双脚交叠着翘在案几上，嘴里正悠闲哼唱着小曲儿，双目微闭，一副忘我神态。
听到脚步声，他这才注意到案几前的段霄。
“呦，段校尉，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段霄对他的阴阳怪气早已司空见惯，径直将一件月白色长衫和同色配饰放在了案几上。
姜承隽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看案几上的衣饰。不由伸手指了指衣服，又指了指自己。
“这些……是给我的？”
段霄点头。
“不会吧！我也要去吗？我可是天照叛军的军师，又没封赏，为何要我去？”
“封将军说了，这是军令，你若不去，军法处置！”
说完，竟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各处营帐已热火朝天的忙活了起来，有叫小兵烧水洗澡的，有刮胡子、梳发的，还有换衣后对镜自赏的。
段霄见此，不由翘了翘嘴角。
进了自己营帐后，不知何时，帐内的木质盆架上竟放着一盆热水，想来这也是军令了。
段霄无奈，不由摸了摸自己脸上密密匝匝的虬髯。这把胡须早该剃掉的，他深悔自己未在离家时剃掉，否则乐娘定会记住自己真正的面容。
唉，也不知乐娘在京城过的如何，自己何时才能再见到她。若是自己将胡子剃了，下次见到乐娘，她会不会认不出自己来？
他这般踟蹰了半晌，一狠心，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剃刀来，三下五除二，将伴随了他数年的虬髯全部剃了个精光。
片刻后，看着一地黑乎乎的毛发，他在自己光秃秃的下巴上摸了摸，似乎不再扎手了，反而有微微的粗糙感。
微风吹过，面上感觉到一丝凉意，这感觉还真新鲜。
呃……微风，这帐中哪有微风。
他一回头，便看见两人站在帐帘下，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一个是负责给自己打扫营帐的小兵，另一个是穿戴一新的姜承隽。
“大哥，你是来找段校尉的吗？他可能出去了，我帮你去喊一声。”那小兵见帐中坐着个面生的男子，立刻招呼一声，就要转身跑出去喊段霄。
不料，他刚一转身，就被身旁的姜承隽拎住了后脖领子。
“你个小傻子，他就是段校尉！你还要去哪里喊？！哈哈哈……笑死我了！”
那小兵又是一脸懵，视线在段霄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始终不敢相信这就是段霄。
这时，营帐外的众人，都被姜承隽这放浪不绝的笑声吸引，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纷纷跑来看热闹。
谁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你……你……你是谁？”邹先勇指着眼前之人，舌头都打起结来。
段霄无奈一笑，不习惯的摸了摸下巴道：
“邹大哥，你就别打趣小弟了！”
“天哪！你真的是段霄？！你咋变成这副鬼样子啦！”
邹先勇一边咋咋呼呼的怪叫，一边围着段霄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由失望道：
“唉！本想与你一道并称封家军‘黑白双煞’的，现在看来，只能叫‘黑白无常’了。”
这句一落地，营帐内外众人瞬间笑得喘不上来气。
段霄剃完胡子后，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军营中又找不出几面镜子来，他只好走出营帐，找了个盛着水的铜盆，打量了片刻。
这张脸，他也有数年未曾见过了，比少年时又有些不同，似乎更加成熟、刚毅了些。
众人笑闹一阵后，便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