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新升,霞光四溢,早起的鸟儿欢快地飞上“听风苑”的翠竹枝头,在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声后,又扑闪着翅膀飞出了院子,歇在那树挂起了青梅的枝桠上。 扶萱被谢湛单手搂住腰,脚步缓缓地行出“听风苑”,身后跟着她的陪嫁侍婢、侍卫和谢湛的人,一群人堪称浩浩荡荡。 前往“闻熙堂”途中,与二人碰面的奴仆及别的院子里的人都瞧得出来,自家家主成亲后通身散发着神清气爽,看向他们时,虽然底子还是清冷的,但面上却含着些浅淡的笑,少了些高不可攀的距离,多了些“人”样。 见到此种变化,他们再看将这样清高倨傲的郎君收入囊中的那位女郎时,眼中不由噙上了嫉妒、羡慕、酸涩等等复杂情绪。 被人关注的扶萱不在意谁的目光,她不时笑盈盈地与她身边的谢湛说着话,不时紧了紧大袖遮掩下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不时还对称呼她为“少夫人”的奴仆点头。 她的美是张扬灿烂的美,目光晶晶亮亮,面上貌美迫人,连带着衣裙上的花朵都是艳丽多姿的花。同本性清冷、衣着清淡的郎君行在一处,一动一静、一热一冷,既形成鲜明对比,又有一种奇妙的互补和谐。 见二人说说笑笑着出现在院子中,厅内的谢渊捋了下胡须,赶在二人进门之前,拍了拍谢夫人的后背,提醒道:“莫要故作为难。”
“你都说过多少回了。”
谢夫人不大满意地瞪了眼谢渊,心道,人都已经进了门,她还能给赶出去不成?况且有那好儿子在,护地跟眼珠子似的,莫说为难她,怕是就是说句重话,他那高明手段都要卷土重来一回罢!去年正月初五春宴上因陆沅起的那场“好戏”,她可不想再看一回。 谢夫人腹诽间,二位新人迈进了门槛。 按照礼节,扶萱同谢湛分别手持一凤凰图案茶盏,双手朝谢渊及刘氏奉上,茶中泡有茶叶、红枣、莲子,取鸿运当头、早生贵子、喜结“莲”理之意。与此同时,扶萱也改口唤了父亲、母亲。 敬茶礼完成地顺顺当当,谢夫人自然未朝新妇做出任何为难,只是在喝茶时提了一嘴,当下暑气起了,天儿正热,是得多喝些莲子茶。 甫一出了“闻熙堂”的门,脚步转到前往谢家宗祠的路上,扶萱就蹙了蹙眉。 就是不用谢夫人催促,她自个也明白,嫁入谢家后,需得为谢湛生儿育女的道理。可当真面临此事,她又不可自抑地心生抗拒。 看出她心不在焉,又在默默叹气,谢湛起初不动声色,与她并肩默默行走。 可待走了不大会,扶萱本是笑盈盈的眉稍就彻底压了下去,整个人呈现一种惆怅的状态,谢湛到底是忍不住了,尽量平静地道:“你若是当真不想生,我们可暂缓此事。”
扶萱微惊,看向他,而后又收回视线,垂了目。 她一向说话坦白:“我如今已是十九,而你也即将二十五,你又是一家家主,以前你说过的那些话,我都记得。就连昨夜,你的借口也是这个……然一来觉得我自己还是小女郎,我自己都没玩够呢,怎么能带着孩子玩?二来,我阿母因生了我才体弱多病,最后早逝,我虽答应过你不错,可对于生子,我……心中彷徨。”
她说了两个看得见的缘由,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看不见的原因使她难安。 扶萱是被扶家宠大的女郎,没有讨好人的习惯,除了往前存利用目的对谢湛虚假做戏,她当真没去主动巴结过谁。而一想到要此刻计划怀孕生子,是为了讨好他的家人,而非出于她的本心,扶萱便觉得心中难平。 此外,她自小活地自由自在,性子又好奇,最爱在外游玩,她还怕自己届时也像沈云婉那样,怀孕多久就吐了多久,极不方便出门,整个人生全被“肚子”安排了。 谢湛淡声:“我娶你,不是让你来为我生孩子的。往前答应过你,你在扶家如何过,便在谢家继续如何过。我不会用这些东西来束缚你、要求你。我爱的,是你的人,你的性子,你的活力,非是你的肚子。”
扶萱讶异看他,谢湛看着前方,神色平静地继续:“你做你喜欢做的事即可,谢家主母身份,不该是你的束缚,而你也不用听他人的话,改变自己的想法。这些压力来自我,我自会去解决。”
扶萱彻底停下了前行的脚步,被谢湛的体贴感动,却又忧道:“往前因诸多原因,你谢家并不承认我是你未婚妻的身份,这才有你另娶的计划。现在我真的嫁给你了,却不生孩子,过段时日,便又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缘由。为了你我婚姻稳定,早些生出孩子,才该是最好的堵住悠悠众口的方式。今日母亲的意思,应该也是如此。”
谢湛平静的神色晃了下,俯眼看她的目光沉了些。 扶萱一双美目清湛明亮,投射出她的聪慧敏锐,通透心思。她知道此计最佳,一个给郎君生了子嗣的妻子,才是一个合格的、地位稳固的妻子,尤其是在郎君身份如此举足轻重的情况下。不止这家人期待家主有子嗣,就是对于朝中的谢氏系官员来说,也希望他们的领导者后嗣稳固。 扶萱渐渐生出妥协:“为了你我长久,我愿意……” “萱萱。”
谢湛打断她的话,说道:“往前我想娶你却不得,便曾与父母郑重说过,此生若不能娶你为妻,我终身不娶,子嗣可过继为继。”
扶萱惊地睁大了眸子,忪怔看他。 谢湛眼中柔情显露,“我既然已经娶到你,便已无憾。旁的,有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他眸子墨黑,噙着一线似水柔色,阳光灿烂,反照的光落在其中,他眼中浮动着光华。 这般温柔,这般好看。 扶萱眸子一缩,心中突然踩空般坠了下,而后心脏猛烈地跳动。 她心疼又心痛——可不是么,二人走到今时今日,结成夫妻,用了整整三年。在她还没爱上他的岁月,他已数度表白心迹,深爱着她。 她曾问他“你的这份动心,能抵得消我过往委屈,还是能抵得过家族门楣”,如今看来,他既弥补了她的过往委屈,又当真打破了家族门楣的壁垒。 他一向自信骄傲,神色波澜不惊,天生便具有极强的欺骗性,只让人看见他的沉着冷静、胸有成竹,可私底下,她毫不知情,他付出了如此心血,竟是到了为了她,做到了打算过继他人血脉的地步。 扶萱仰头望向谢湛的眸子越来越热,一颗心浸泡在温水里,暖暖的,又有些湿漉漉的,只想哭泣。 旁若无人般地,扶萱伸手搂住他的腰,将自己埋入他的怀中,她喃喃细语:“谢长珩,我早晚会给你生孩子的,你等等我就好。”
仿佛已经找到了此事的最佳答案,扶萱心间再无烦闷之感,为表示自己的喜悦,她搂着他腰的细细手臂收地更紧,小脸在郎君身前左右蹭了起来,这样的小动作是她素来的习惯。 然今日,到谢湛处却有了不同感受。 二人再不是往前那样有些偷偷摸摸的关系,如今二人是正经夫妻,做有些事便是真正的正经事,昨夜才毫无压力地畅享了一宿,其滋味回味无穷。更何况,夏日衣裳如此轻薄,他都能感觉的到她面上和手臂上两处不同的温度差异。 谢湛震了下身子,喉结滑动几回,声音有些沙哑,“萱萱,人看着呢……” 扶萱一下子清醒,从他怀中抬头,往后退了一步,又仰头看他,顺着谢湛的目光看,霎时,她心中疯狂尖叫,直想找地缝钻进去—— 不远处,是浩浩荡荡的一群谢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