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炫心想剐了扶萱的皮,也当真只是想想作罢。 先不说他不舍得、也不敢在但凡黑个脸都要被扶家长辈们质问哪个不开眼的惹了她的女郎这处造次,就是时间上,也不允许他如此。 翌日起,没了婚假的五兵尚书重回朝堂,而暂代了准备科考的扶谦管理远麓书院的扶萱,也因首轮科举考试在近,安排学子们备考,忙地不可开交。 与此同时,扶、谢两家都在为扶萱与谢湛十月的婚礼大张旗鼓地准备开来。 金秋时节,好似整个建康城的人们都活力四射,整个京都城从七月那场动乱中逐步恢复,一日生动过一日。 九月初,经过匆忙紧张的准备,首轮小范围的科举考试终于结束。 京畿地区参与考试的学子们,心情复杂又忐忑地上交了试卷,或是心满意足、或是唉声叹气地离了考场。 考场外,作为远麓书院的讲郎,扶萱与张瑶候着此次参与考试的扶谦、扶潇以及远麓书院的学子。待几位学子朝扶萱等人讲述一番此次考试表现,回乡等消息后,两位女郎和两位扶家郎君一并去了滨江楼。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醉醺醺的扶谦被前来迎接他的妾室婉娘带走,扶萱也随石清出了滨江楼。 微凉的夜风缓缓吹拂,张瑶一时兴起,并未用自家马车回府,而是沿着秦淮河步行,一边赏着两岸阑珊的灯火倒影在河中的景色,一边思念起来留在王子槿处的稚子,心思沉重地行走间,听到有人在暗夜中吹着箫。 萧声在寂静空夜中流转,其声呜呜然,余音袅袅,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清冷孤寂,不绝如缕。 张瑶素来在琴棋书画上修养不俗,自然能辨别其中暗含的情绪,她一下便听出了萧声中蕴藏着的孤寂落寞,一时感同身受,心中柔软之地仿佛被人触碰,不由自主地改了回府方向,朝萧声来处行去。 箫声袅袅,张瑶在秦淮河边的一方石头上,见到了方才才分别的扶潇。 在上弦月不甚皎洁的月色下,向来气质风流潇洒的郎君眉宇微蹙,阖着双目,没了通常谁也没放入眼中的淡漠,一心沉溺在吹奏自己的曲子之中。 张瑶在他几步远,驻足凝神静听。 扶潇吹完两曲,微叹一口,收了洞箫,睁眼起身,甫一抬头,就见到数步远的青衣女郎眼中微潮,用有些哀伤的眼神看他。 女郎身量纤纤柔柔,一袭青衣清清冷冷,气质淡淡如兰,柔美优雅,一如太和三年五月,扶萱生辰,他初次见她出现在“水月楼”时那般;也如同年六月,在击鞠赛见到那样;亦如太和四年四月,他在滨江楼前,见到矗立于窗前的她散发出来的一般。 说来也奇,她与自家小女郎如此交好,也时常来扶家做客,可与她在远麓书院共事之前,他统共还就真只见过她这几回,不可谓不是天意如此。 扶潇思绪飘远,一双收敛了风流的眸,定定凝着月色下的柔弱女郎。 见他起身看她,张瑶收了收方才心中翻涌的愁绪,前行几步,低声开口:“扶二郎如此伤怀,可是因此番考试表现不佳?”
以她之见,这位郎君比之建康城的世家郎君,是何等潇洒自在,何等别具一格。分明一身不俗的武艺在身,因被人陷害辍职在家修养,康复后却要拒了圣人安排,专挑考试入仕的文人路子。 她是想象不出,这位万事似乎都不过心的郎君,除了今日这轮考试能带给他打击外,他还能有何伤感可言。 “……”扶潇闻言脸色一僵,一时不知这位分明已为过人妇的女郎,这双眼,为何是这等不开明,竟然看不清,他一个独身大男人,许多回有意无意地在她身侧徘徊的意思,只道他在意考试表现。 他对此有何可伤怀的?成不成的,他还能无所事事不成? 扶潇心中一时恼怒腾生,但看眼这个柔柔弱弱、男女关系上思想竟比扶萱还不开窍的女郎,再三思忖,还是将心口的真实感受压了下去。 青年郎君只是风流地勾起唇,自嘲道:“可不是么,我学识浅薄,做的文章文理不通,这回怕是要丢了扶家人的脸了。”
张瑶低声安慰:“其实我看过你讲课,虽说没有到如何精通的地步,但是……还不至于文理不通的。若是静下心来好生学习,想必花不了几年,也能超越扶三郎的。你也莫要伤怀,此回不成,还有下回,即使下回不成,还有下下回……” 扶潇僵住的面容愈发扭曲,听出张瑶口中说他学识不精的意思,他尴尬地在心中叹了口气,虚虚一咳,“是么?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张瑶认真:“活到老学到老,真要想学,无论何时都不晚的。”
扶潇本性爱好自由,此时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不都说行千里路,读万卷书,我不爱看书,倒是爱出门行走。以张女郎之见,外出游玩,可是也能增长学识?”
张瑶一怔,显然没想到扶潇也有此想法。 出门游历是她多年来心中藏着的愿望,尤其是认识扶萱后,她双目闪亮地同她绘声绘色地描绘往前她去过的东西南北之地,见识过的各地风土人情之后,她不甘囿于家宅,想要外出体验的心思愈发强烈。 可当下,她不好与一个外男讨论如此私密的想法,只淡淡一笑,回扶潇道:“自然可以。读书明事理,行路长见识,各有所长。”
扶潇正要点头敷衍此事,换了话题,又听张瑶道:“既然扶二郎有这种想法,为何还为今日写作不佳而忧?若是结果不甚满意,不正是可以借此机会外出游历么?”
话题再度回到这考试上,扶潇看张瑶的眼神再度复杂。 莫不是,他当真得说出来,这位女郎才能对他的情感感知一二? 他往前在秦楼楚馆混迹惯了,向来是那些莺莺燕燕上前讨好他,他逢场作戏,浑话说说也就罢了,若说他真心实意去讨好哪位女郎,他还当真没有什么经验可谈。 扶潇垂目转了转手中洞箫,说出来的话却是顺着张瑶:“张女郎所言不差,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此回失败,我便当真游历天下去。”
话毕,扶潇到底有些不甘,看着淡笑看他,露出些许向往神色的张瑶,扶潇抱有那么一丝幻想,玩笑道:“张女郎届时可想同行啊?”
张瑶一时怔住。 看着扶潇似笑非笑的眼眸,她有些辨识不出他话中真假。 可即便他是真的邀请她,她还能真应下他的邀约么? “扶二郎说笑了。”
张瑶面上不置可否地笑笑,心中却抱了一丝希望,也许,有朝一日,她当真能离了这是是非非纠缠多年的建康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