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之时,最是寒凉之际。 郝城城门外,众位身着官袍的太医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艰苦地原地等了半个时辰,郝城城门才从内大开。 初春的朝阳最是刺目,随开门的声响望过去,朝阳从城门内斜斜射来,太医们抬手虚虚捂住额前,再眯眼望过去,只见高头大马上,一位挺拔将领率众打马疾驰而来,黑甲在耀目光芒中反射出粼粼辉光。 其红袍翻飞,其身渡金芒,其威风凛凛,其雄姿英发。 众人皆是常在深宫大院当值,甫一见此番场景,只觉仿若见战神显人间,一时惊地目瞪口呆。 “吁——” 扶炫在讶异地半张着嘴的众人面前勒住缰绳,猛地抬手,身后众人即刻止行,翻身下马,行动整齐划一,氛围肃穆庄严。 扶炫仍立于马上,扫视一圈,黑亮的眸子一凛,朗声问:“你们之中何人主事?”
陈太医令上前施礼,“回南郡公,属下乃太医令,负责太医院一切事宜。”
扶炫点头,这才翻身下马,吩咐一声“随我来”,便大步带着陈太医令往旁处走了几步。 一番吩咐后,陈太医令看着身前比自己的小儿子还小几载的人,眼神不可谓不复杂。 不为别的,盖因此人方才的意思乃是:今日便命士兵在城外就地搭建救治营,太医们一个也不用进城,一应吃喝拉撒全数会在新建的救治营中解决,自然,最要紧的,他们诊治对象——疫病病人,也会从城中被一个个移出城来,带到此处安置。 “南郡公之意,数千病患,全数移出城内?”
陈太医令不可思议地确认道。 扶炫道:“陈太医令,明人不说暗话,若不移出来,你我皆明白,明日这城中病患岂止数千?我不能将郝城内数以万计的人命就这么白白耗着罢?”
陈太医令往身后看了看,犹豫着道:“可我们这些人也不够啊。”
医员少,而病患太多,若是全数搬出城外,说好听些是隔离治疗,说难听一点,不就是将染病的人全数丢出城来,能救则救么? 扶炫再道:“莫忧,城内的医员也会统统出来协助。”
扶炫讲完话,本以为这位前来协助的陈太医令会立刻应下,不料,他话落,这位老者捋起胡须,好似陷入了沉思。 这位陈太医令是先帝在世时委派的太医令,为官几十年,早已不轻易在一线出诊,而是染出了一身官场本事。且按年岁,这年底便要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说真的,遇到此次疫病,被穆安帝赶鸭子上架,未顾及他年迈体弱,将他与属下几十人派来此处,他是多少有些气性在的。加之方才被拒在城外半晌,两厢相加,怨气便就成倍堆聚在心间。 见这位主事的扶炫年岁不大,虽是威风凛凛,想必在手段上还是稚嫩的。故而,鬼迷心窍地,此刻他生出了点拿乔的心思,开始忖度如何提些有利太医院的条件。 可他运气不佳,碰上了一块铁板。 这般瞻前顾后的模样最是难入扶炫的眼,见对方犹豫半晌不张口,他到底没忍住,面色一沉,大声道:“我且问你,你说你们人数不够,那你们进城后,人就够了?少他妈给我来这套!要治便治,不治就滚回建康城!”
太医令虽官职不高,品级乃是五品,但素来诊治的不是帝王皇室之病恙,便是朝廷百官之疾患,无论行至何处,皆是得人以礼相待,从未被人如此这般疾言厉色对待,更未被劈头盖脸地用糙话辱骂。 陈太医令一张老脸怒涨成了猪肝色。 扶炫对他的脸色视若无睹,不仅没给一巴掌再赏个甜枣安抚,反而再次厉色道:“我给你一刻钟时间决定去留。”
话毕,扶炫转身至下属中间,毫不掩饰地大声吩咐新建救治营、搬病患出城之事。 可谓没给陈太医令什么颜面。 饶是如此,他们太医院本就是奉旨前来,断然不敢再打道回去,陈太医令也只得暗暗受下这股子气,心中朝着那意气风发的背影暗骂:目中无人,行事张狂! ** 随着年长一岁,扶萱去年的骑装已不合身,春猎在即,她便命人去请建康城内最好的绣娘来缝制衣裳。 像谢家这种高门大户人家,毫无疑问地,是建康城几大绣坊里最喜爱的那种顾客,他们不在乎钱财、只在意款式和衣料自不必多说,能得他们穿自家的衣裳出去应酬走动,那便是活招牌,是一种荣誉。 谢湛回听风苑时,厢房内,扶萱正穿着小衣,展着双臂,被绣坊里的绣娘仔细地量着尺寸。 扶萱厢房门口,不明所以的谢湛被婢女伸手拦下,不免怔忡。 就在他冷眼一凛时,仟云连忙开口解释了缘由。他们是懂这二人并非“兄妹”,可内里的绣娘不懂,真让他进门,明日这建康城便真要传出难听的风言风语了。 “哦。”
听罢缘由,谢湛暗自勾唇,平静道:“我就在这等着罢。”
仟云看他一眼,自然不敢再赶人离开。 内里,绣娘量好尺寸,夸人的话张口就来:“女郎这身子当真国色天香,我做衣这么多年,你这身纤腰,这张厚臀,当真少之又少。”
扶萱往前装男郎跟着兄长们走南闯北,听到的各类恭维话奉承话不少,自然知道这些商人的话五分真五分假,便是朝着别的女郎,这绣娘也是这套说辞。 她穿好衣裳,朝绣娘大方笑笑,道:“这位姐姐,你可见过胡姬?”
像胡姬这样的女子,不是出现在花楼,便是出现在极少数的达官贵人的后院,说到底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子,替显贵们做衣裳的名绣娘自然是没见过的。 绣娘诚实摇头。 扶萱便如数家珍地道:“见过你便知晓何为蜂腰了。还有,他们跳起胡舞之时,要一边哒哒地摇晃腰肢,上起,下蹲,那才是‘国色天香’。”
话音一落,绣娘一讶。 看她脸色变化,扶萱脑中突地生了主意,陷害谢湛的话信手拈来。 她故作神秘地道:“你不知道,我哥哥去百……” “咳!”
她的“花楼”还没出口,谢湛已大步走进,大咳一声,极为迅速地打断了她后续的话。 扶萱立刻一脸变为乖巧,“哥哥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