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虽是抱怨，声音却不像从前那样刻薄，反而多了几分骄矜，并不惹人反感。
轮椅咕嘟嘟向前，他却有些摸不清姜谣的意思。
从前，她恨不得和自己撇清关系。
怎么可能主动帮忙。
思来想去，恐怕就是姜绍刚才教训过她一顿，为了避免老太太看出什么，她才故意做戏。
她还真是心机深沉。
喻淮的手紧了紧，喉结微微攒动，却什么也没说。
他不会委屈自己，既然她乐意，他也不会出声提醒。
可惜没一会，姜谣就松开了手。
“累死了，你，带路，快点，小心赶不上去给奶奶贺寿。”姜谣语气不好，落后几步指挥道。
现在这段路平整了，想来喻淮推也好推。
她才不会承认是她不认识路。
喻淮沉默片刻，低头的角度掩住了唇角勾起的一抹冷笑。
他还真是多虑，竟然以为姜谣是真的帮自己。
“是，姜小姐。”喻淮态度疏离，看不出半点不悦，重新握住了轮椅朝着不远处滚去。
姜谣就这样落后他半步，亦步亦趋地慢慢走着。
两人就这样在一个奇特诡异的氛围中，异常和谐地走去了大厅。
姜绍给两人留了位置，大概是怕姜谣又惹是生非，特意安排了两个不起眼的角落，恰好他们两人晚来，入座之后倒是没几人注意。
这还是第一次姜谣和他坐在一起。
以前姜谣要多厌恶他有多厌恶，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更遑论如今两人动一下就可能胳膊碰见胳膊腿蹭到腿的。
姜谣没想这么多，她打量着周围的人，默默地和书里的人对上。
那个从水里救她出来的人，想来就是大哥姜绍，旁边那个和他亲近，长相七八分相似，年纪又稍小一点的，应该就是二哥姜祤。
而坐在正中央，慈眉善目的老人，应该就是姜老太太了。
姜谣心里有了个底。
不过她现在身份尴尬，贸然出声，可能还会惹老人家不痛快。
还是算了。
正默默吃着饭，却突然碰到了喻淮的露出来的手腕，才发觉那热度惊人。
“你发烧了？”姜谣皱眉。
喻淮沉默片刻，默默将衣袖拉高：“我没事。”
只是刚才触碰到的那块地方，好似添上了姜谣的温度，变得灼烫起来。
姜谣看他面前并未动几筷的餐食，才反应过来他，发烧的人本来就没胃口，更何况不知道是不是下人不仔细，好几样她有的菜，喻淮就没有。
手边放着一碗鲍鱼清粥，她还没动过，便将它推到了姜碌面前：“不想吃东西，就喝点粥，垫垫肚子再说。”
“不用。”喻淮并不接受她的好意。
姜谣不是死缠烂打的人，闻言也不多说，那碗粥被推到两人中间，位置有些尴尬：“随你。”
正说着，突然听见前面一阵嘈杂。
不时传来老太太爽朗的笑声。
“哈哈，明仪这书法确实写的好，这字是写到老太太心里去了。嗯，待会让人裱起来，就安在书房里，也好时刻警醒你们这些小辈，万事都要向你看齐。”
“是，谢谢奶奶夸赞，”说话的是悦耳一道女声，略有些洋洋得意，随即又拔高了声音，“不知道谣姐姐在不在这里，我听说她小时候字写的好，不知道如今怎样，不如让她也写一副出来给奶奶贺寿？”
“明仪！”一声轻呵，是姜明仪的母亲徐知，她们这一脉向来和姜谣一家不对付，当时老爷子本来更属意他们一家接管姜氏，可谁让姜绍太争气，硬生生夺走了属于她儿子姜碌的荣光。
否则，今日掌管姜家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如今姜谣竟然不是姜家真正的孙女，捏住了这个把柄，她自然要狠狠杀一杀他们的锐气。
“姜谣她小时候字写的是不错，可惜之后她不学无术，样样不精通，哪里有我们姜家一点的好样，要我说，这到底是外来的，怎么……”
“咳咳。”老太太端起茶水润了润喉咙。
徐知刚才要说的话戛然而止，立马又转露出一个笑，替老太太锤肩，一边又给姜明仪替眼色：“明仪，给奶奶再写一副字，挂在大厅。”
“不用了二姨。”姜谣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拍了拍手，起身，走过去接过了姜明仪手中的毛笔。
这笔她认得，是清代的白玉套青金石螭龙纹毛笔，精取和田白玉制为笔干，首尾镶嵌以青金石，可谓汇集昔日良材精心制作，价值不菲，确实是一支好笔。
姜明仪的风光眼见着被人打断，面上又不能流露出半分不满：“怎么，谣姐姐也想给奶奶写字贺寿吗？”
论字，她可不虚，谁不知道姜谣的字写的像狗爬，难看的要死，恐怕连拿笔的姿势都不知道，写出来的字恐怕也是贻笑大方。
这血缘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她们姜家人自然高贵，姜谣嘛，外来的野种，如今长成这样，也不新奇了。
姜明仪自信地抬高了头，挑衅地看向姜谣。
以前姜谣得宠，处处压她一头，现在就不一定了。
那碗粥放的久了，有些凉。
喻淮面上不显，其实脑子已经烧的有些昏沉，长久未进食胃里烧的也难受，他听见姜谣说的话，也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不由得在心底嘲讽她不自量力了。
比不过的。
他伸手去碰那碗粥。
最终还是不再跟自己较劲，忍下了那怪异的感受，也不去听前方传来的动静，只一心一意喝着粥。
胃里有了东西，确实妥帖不少。
姜谣不敢托大，但也不认怂，任凭姜明仪如何出言激怒自己也不出声，就在姜明仪以为她是退却了，正想大方一点给她留个面子，却看姜谣拿了毛笔蘸了墨，重新在纸上写了起来。
笔锋苍劲有力笔底龙蛇，隐隐约约竟然有了颜筋柳骨的风采，洋洋洒洒下来，竟然比她写的那副好了不知多少。
这回，哪怕以稳重端方的姜明仪脸上，都不免露出几分失态来。
姜谣什么时候练就的这么好的一副字？
姜谣笔墨书成，低头端详了一眼写出来的字，叹了口气。
太久没写了，手都生疏了。
她搁下笔，看向老太太，有些可惜道：“奶奶，这次我写的不好，这副还是算了，等之后写了更好的再来送给你看吧。”
姜明仪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叫写的不好？
这要是都算不好，那她写的那堆东西，又是些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