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放心吧,别的不敢说,但是我设计的东西,隔音效果一定很棒。”
话是这么说,但维尔薇还是没头没脑地拿出了一个收音机——论实用,这东西怕是不如便携式音响或者电脑,而论复古,则又不如伊甸常用的那些造型华丽,用料考究的留声机与黑胶唱片。 但维尔薇喜欢这么做,就是这样,没有别的原因。 她拿出一盒磁带放入收音机中,而后轻轻按下了顶部的按钮。 “啪嗒——” 那声音清脆利落,让梅忍不住回忆起一些……从情感上而言很久远的事。 小时候,父亲因为各种科研任务缠身,能准时回家陪伴她的机会并不多。 所以,当他看一眼当日的日程表,发现有可能来不及回家时,就会留下一盘磁带藏好,顺便在家中各处留下环环相扣的线索。 而彼时踮起脚尚够不到桌子的梅,必须在一天结束之前,找全所有的线索,才能拿到父亲留下的磁带,才能听着他的声音入眠。 只可惜……伴随着磁带的拉扯声传出的,只有螺旋工坊中普遍得不能再普遍的嘈杂。 梅摇了摇头,走出了实验室,又一连经过了两道安全门,才来到了融合战士的休息室。 偌大的休息室只有三个人影,梅的到来似乎没有溅起多少水花。 依文洁琳和华倒是先后反应过来,挺起身,准备好接受命令——她们同样听见了警报,就算耳朵听不见,也总该看得见头顶孜孜不倦地闪烁着的如血光芒。 然而,凯文……唯有凯文,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梅似乎也不是很在乎他的状态,她也不管华和依文洁琳,只是一步一步地站到了凯文身前。 凯文低着头,两臂紧紧拥着天火,如果他没有闭上眼睛的话,大概是能看到梅的脚尖的。 然而他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两分钟前,阿尔德米尔护送的飞行编队遭到大量第十律者个体袭击,如今已彻底失联,并形成攻击编队,向着我们的方向进发。”
“……” “凭借风之权能,这支飞行编队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把P-21纳入攻击范围,所以我们需要有人去构筑外围防线。”
“我明白了。”
凯文的声音轻忽如梦,但无可否认的是,那确实是一个标准地不能再便准的陈述句。 刺骨的寒意与逼人的热浪同时填满了这封闭的休息室,梅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析出了细密的汗珠,却又转眼间冻结。 天火大剑上同样覆盖了厚重的冰霜,在崩坏能的影响下,那冰的颜色自湛蓝逐渐加深,几近于黑色。 但在它的内部,天火大剑原本黯淡的剑身却逐渐亮起,直到腾起火苗。 “我知道了,我去。”
凯文站起身,没有和梅做更多的告别。 “战斗飞艇在A-300室。”
梅望着他的背影,不急不徐地提醒着。 “我知道。”
凯文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梅的视线中。 “哼……” 梅眨了眨眼,再也不多说什么。 她转过头,依文洁琳半张着嘴,面无表情地倚靠在墙壁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而华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梅和依文洁琳之间,不知为何,她感觉从那次生日开始,米凯尔、凯文和梅对于依文洁琳的态度都有些微妙。 一种……不是很能捕捉到共同点的微妙—— 米凯尔似乎对依文洁琳变得更热情了一些,许多介于机密与非机密之间的信息,都会借由他口流入依文洁琳耳中。 而梅和凯文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其实仔细想来,他们的态度好像原本就是如此,只不过……华的直觉还是让她觉得有些怪异。 梅的脚步静悄悄地,不知何时站到了华身边,两人身影交错,梅望着依文洁琳缓缓开口: “虽然现在说这些有些为时过早,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依文洁琳的喉中不断发出“嗬嗬”的轻响,梅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如同往常那样,以最冷漠的言语说明最残酷的现实后,匆匆迈步离开。 这种方式当然简单粗暴,不过方才她对于凯文似乎也是如此的态度,倒无法让人指责什么。 况且,这也和华现在所了解到的情况对应上了——还有六十多个小时,梅和维尔薇需要在这六十多个小时内完成空白之键的研发工作。 本来时间就紧迫,如今看样子,第十律者也不知如何知道了P-21的位置,难度系数一下子就飙升,所以梅必须要节省每一秒的时间,哪怕这种做法对于所有人都是一种伤害…… 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同种直觉,华总觉得,事情依旧有哪里不对。 华的思绪到此终了,而梅的身影早已不在。 耳边的啜泣声最开始极其压抑、极其轻微,但很快便如洪水决堤一样爆发了。 她尴尬地转过身,看着埋头哭泣的依文洁琳,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慰。 并不是经历过类似的痛苦,就能有安慰他人的资格的。 因为两个不同的人所承担的痛苦,绝无一模一样的可能性,既然如此,所谓“我当初遇到这件事的时候怎么怎么样”,其实不过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罢了。 “滴答、滴答、滴答……” 华瞥了眼墙上的挂钟,距离第二神之键充能完毕还有四十七分钟。 她讷讷地找了个位置重新坐下,攥紧了拳头,做好了战斗准备。 依文洁琳的哭泣声似乎永远不会停息,这很难不让华感到烦躁。 但她又知道这种烦躁是不对的,自己没有权力去剥夺另一个人伤心的权力。 既然如此,她只能改变自己的心意,闭上眼,努力去回想先前打出的每一记拳法,仿佛这样能让自己获得片刻的安宁。 事实上,以往每一次她感到情绪出现问题之时,也都是这么做的。 效果自然是显而易见…… 但唯独这一次,在依文洁琳的哭声中,她的心绪始终无法平静,以至于甚至有了头重脚轻的眩晕感,但还不等她睁开眼,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呼唤便在她耳边响起: “丫头?丫头?”
“……” “嘿!傻了这丫头,咋不说话呢?”
华咻了咻鼻子,迅速深呼吸一口,感觉自己整个脖颈连带胸腔都开始颤抖起来。 这一瞬间,她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难道……我先前这些年经历的才是一场梦吗?”
只要睁开眼、只要睁开眼,她就会发现这么多年来的经历,从父亲受伤到独自一人去沧海市求学再到崩坏,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对吧? 她知道这不可能,但心里就像发了疯一般,止不住这么去想。 好在…… “华……” 又是一个熟悉且不陌生的声音,就像是趴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声,让她瞬间清醒。 她睁开眼,只见一道朦胧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她身前。 华眯了眯眼睛,将那模糊了眼睛的泪水从眼眶中挤出,不出意料,站在她面前的是依文洁琳。 “我……对不起,我……我去一趟洗手间……” 依文洁琳捂着脸,留下这句话后,逃也似地离开了休息室。 华看着空空如也的休息室,忽然再次急速喘息起来——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刚才那父亲的声音是幻觉,但又不是幻觉! 方才依文洁琳对着她使用了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能力,甚至站到了她面前……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一股阴凉的感觉在她脊背上蔓延,而后全身的力气都迅速流失了……难道,她是…… 但抛开这些不论,华很快找到了一个逻辑无法自洽的点—— 如果依文洁琳确实是第十律者的个体之一,是抱着那种目的站到她身前…… 那最后忽然将她唤醒的米凯尔的声音? 那又是从何而来的? “米凯尔?”
她试探性地喊了声,而后转头张望着,可是这休息室中除了她再无第二人。至于依文洁琳到底是怎么回事,华有心求证,她想要站起身来,不论是直接去洗手间找依文洁琳,还是去通知实验室内的梅和维尔薇……但不知为何,腿一软,又滑倒了下来。 她想要转头去看时间,但钟就悬在她的头顶。 “可恶……偏偏在这种时候!”
她狠狠捶了两下自己的大腿,但生理上的恐惧想要褪去,并没有那么简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梅对此应该早有预料,并且,洗手间和实验室分列于休息室的两边,她不可能直接伤害到梅博士。 当然,面对维尔薇……她应当也没有胜算。 那她会做什么,那她想做什么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感到身体恢复了点力气后,扶着墙站了起来,第一时间看向墙上的钟。 距离第二神之键充能完毕,还差三十一分钟。 依文洁琳已经离开了十五分钟了。 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休息室是有监控摄像头的,于是对于梅博士毫不知情的那种可能的担忧也消失了。 但她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又是怎么回事呢? 华重新紧张了起来,继续扶着墙壁,准备进入实验室一探究竟。 可她才挪了两步,头顶的警报声再次响起,她浑身一激的同时,疑惑也不免从心头升起——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火灾警报吧? 她这是去……放火了? 但紧接着,休息室内的警报灯变成了红色,与此同时,天花板上的火灾报警器自动打开,雾状的水汽瞬间将华浇了个透心凉。 “这……” 这就是第十律者要搞的破坏? 倒不是说完全没用,只不过……是不是有点幼稚了? 因为她整个人本身就处于生理不适的虚弱状态,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 直到……她发现喷出来的水似乎带了一丝腥味儿…… “这是——” 她还未将那个名词说出口,依文洁琳方才跑出的那扇门忽然打开了。 华转过身,对上的是无数对血红的眸子。 即使身体再虚弱无力,她依旧本能地摆出了拳法架子。 然而第十律者的一众个体也并未急着踏入休息室,毕竟那里面还下着“血清雨”。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僵持,华的脑海中空荡荡的,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站在所有个体最前方的,与她的队友一样,有些狼狈的依文洁琳——如果所料不差,那么他们身上的伤口应当就是打开维尔薇的“后门”的代价。 头顶的血清雨逐渐变小,那“哗哗”的嘈杂声响正向着“滴答滴答”转变。 华咽了口唾沫,不明白梅博士既然有所准备,为何到现在还没有祭出最后的杀招。 “咕噜……咕噜……” 她又连着咽了两口唾沫。 ………… “这是!这是血清!”
维尔薇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全身无力。 反倒是坐在她对面的梅,除了整个人被淋得湿漉漉的之外,看上去倒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原来如此。”
梅苦笑了两声。 她还在想,如果换位思考,假设她自己是第十律者,不,准确来说是“祂”,祂到底会采用什么样的方法,让自己不得不穿上空白之键呢? 她脑海中蹦出的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血清。 只不过第十律者能搜集到这么大的用量,还是让人有些心惊。 和魂钢不同,魂钢属于即使知道技术原理,也很难造出来的东西,而血清的原理非常简单,只要知晓那个原理,很容易就能弄出样品来。 虽然功效可能差了点,成本可能高了点,但有用。 前提是能搜集到那么多感染崩坏病死去的尸体……但在这个时代,这些尸体的钱实在太不值钱了。 所以,若是说第十律者搜刮了某些大家族的仓库,弄来了这么多血清,似乎也不是不可想象。 就是太过奢侈了…… 而且…… “果然也有第二律者的权能吗?不然不可能这么隐蔽地将血清混进来。”
“看来……该轮到我出场了……” 梅站起身,当着维尔薇的面,轻轻摘下了自己的眼镜,而后一件一件褪去了衣衫,最后走到了空白之键面前。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体恤,但是这件衣服一个人可不是那么好穿呢,维尔薇,能来帮我一下吗?”
她伸出手,对着空白之键左右比划了一下,有些后悔把它设计成了这个样子。 但维尔薇迟迟没有应答,这让梅心中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迅速转身,还好,维尔薇只是在椅子上无力地打着瞌睡,察觉到她转头,却忽然“噗嗤”一笑。 “哎呀,梅,你到现在还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梅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腾起,但那股感觉不再是“不详”,而是一种……被人耍了的戏剧感。 她伸手摸向挂在身前的空白之键,身后却传来了维尔薇虚弱的笑声: “哈哈哈哈……空白之键,怎么可能挂在衣架上……哈哈哈哈!”
梅的眉头迅速皱起,但又很快抚平。 她不相信维尔薇自己会在这种事情上耍心眼,更大的可能……不,唯一的可能就是…… 这一切,都是源自米凯尔的计划。 而那个替代她穿上空白之键的人是如何偷偷来到P-21的?不用多说,梅从约束结界处返回总部基地花了两个小时,正好是第二神之键充能一次的时间。 她摩挲着那空白之键的仿制品,好奇地问道: “所以,米凯尔到底安排了谁?他这么有自信,那个人能承受住这份命运吗?”
“啧,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命运早已被改变之人】,啧啧啧,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是她啊……” 维尔薇偏过头,对着梅眨了眨眼。 但老实说,在这种情况下,梅压根儿注意不到这点。 她拉过衣架,推开衣架后的那扇小门,只见内里还有一个狭小的实验室,正中放着一个培养皿,地上还扔了件皱巴巴的老式作战服。 ………… “滴答……滴答……滴……” 最后一粒水珠落下,但水波的荡漾并未停下。 “要开始了吗?我……” 没有等到梅博士的任何增援,华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她很害怕,确实很害怕,但转念一想,似乎又不怎么怕了。 想要活下去是因为有在乎之物求而不得,多少算是执念,不怎么怕则是因为,既然明知得不到,又何必过于纠结? 但不论是怕还是不怕,除了与眼前的律者战斗之外,似乎别无他法……直到她听见了自己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 “哟!米凯尔还把你安排在这里了?”
她还未来得及转头说什么,那人便拎住了她的后衣领,将她向后甩去。 “不好意思,这次粗暴了一些哦。”
地上明明还残留着抑制崩坏能的身躯,但眼前紫色的崩坏能却犹如丝带一般缠绕在那个背影周身。 在华跌入安全门,就着行将关闭的门缝看到的最后一眼便是—— 那些飘飞的丝带犹如火线一般被点燃,而后,整个空白之键被燃成了与那个女人一样的红色。 紧接着,漆黑的披风末端也跳动起火舌,仿佛在宣告那个如火炬一般的女人的归来。 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