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祥这几日成了开发区的“名人”,他在“项目推进会”上发言的照片被制作成宣传画板放在街上展览。遇到有熟人,他会很客气地站下来和人家聊几句,临走时忘不了给人家一张名片。有一次遇见柳世银,他悄悄说,年底准备推荐他当市里的政协委员,算是民营企业的代表。黄祥想到自己当年摸黑出逃时的情景,感得别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他爸提前从邮局退休了,沿街租了个门面修车子。黄祥对他爸说:“这活你就别干了,我在公司给你找个坐办公室的事。”他爸说:“你娃是出息了,可是你是咋出息的,我老觉得不踏实。我修车弄几个喝酒钱就行了,不沾你娃的光。你别光顾赚钱把孙子给耽误了。”
黄祥心想,等我把开发区厂房建设和开矿的事弄成了,看你老爷子怎么说。对于开矿的事,他想得很细,虽然,他觉得这是一个有巨大潜在利润的项目,可搞矿的风险也大,必须把该弄清楚的事都弄清楚才能下决心。倩琪对这个项目非常看好。这几天,黄祥约她谈开矿的事,俩人越谈越投机,这让他很是兴奋。
这天,黄祥刚忙完事就约倩琪来到渭水的一家咖啡馆,俩人品着浓浓咖啡刚聊了没几句,倩琪突然笑着问他:“你说这天上的星星多呢?还是地下的人多呢?”黄祥眨着眼睛想了想:“当然是天上的星星多,这天多大啊,星星可是望不到边的呀。”倩琪笑笑说:“错了,一样多。天上一颗星,地上一颗丁。咱开发区有上百万人,市里就更多了,可钛铁矿呢,据说全国也没有几个。说不定咱在这算计呢,有人已经抢到手了。”黄祥喝了口咖啡喝说:“先不说矿的事,先说天上的星,就算你说的对,天上的星和地下的人一样多。可你是什么星呢?”倩琪想了一下说:“我是属狗的,也不知道对的是那颗星。”
黄祥心中一惊,立马想到了大青山下那条神奇的“黑狗”。黑狗见到他时狡黠、怪异,甚至有些迷茫的眼神,让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命运,竟让他与狗之间产生了一种神秘莫测的联系。须臾间,他好像又听到了荒野里黑狗对着苍穹嘶哑的哀号。他眨了一下眼,跳开属狗的话题,一本正经地说:“这么聪明的人还不知道自己是哪颗星?是织女星。”倩琪赶紧说:“我可不能是那颗星,一辈子才能和牛郎见几次面啊。”黄祥依旧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在天上,其实天上一点都不好,无法无天吗,才出了王母娘娘那样的恶人。在人间,织女和牛郎可以生儿育女,就好比是那水里的鸳鸯永不分离。”
倩琪突然一笑说:“打住,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属牛的?”黄祥有些激动地说:“我可没骗你,多年前我在庙里算过一卦。这缘字拆开来,就是个卦像。说我就是牛郎转世,命里注定要找个人间的织女,这样下辈子我还能超度为人,否则,可就转世成了那草原上的一头牦牛了。你想一想,在茫茫大漠、漫天风雪中一只孤独的牛在走着,它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去哪里,多悲哀呀。”
看着黄祥说话时的眼神,倩琪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原以为他这样的老板无非是寻花问柳,把她当成了长安城外灞水桥边春天里的柳枝了,可慢慢发现他对自己竟是如此痴迷,心里暗想她家人上辈子莫非是欠他什么债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讨命的痴情汉呢?若是这样一步步把他引向事先设计好的陷坑,岂不是要遭天谴?可她一想到轮椅上的母亲,想到上小学时别人骂她是“破鞋”的女儿,想到李建国在她困难时的慷慨大方,心情又开始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她淡淡地看了黄祥一眼说:“啥叫姻缘?女人因为缘才嫁给男人。这‘缘’摸不着,看不见。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缘是冥冥之中天上定下的。红楼梦里不是有句话吗?‘金簪掉进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你若真是那牛郎转世,自然就会有一个痴情的织女在等着你。要么,你为啥到这会儿还没找个媳妇呢。”当下,咱先还是先把这矿上的事弄好。这矿脉也许就连着你的姻缘呢。”
黄祥笑了笑说:“矿是要弄的。你算说对了,咱俩今儿能坐在这说话,不就是矿脉拉到一起的吗?这矿也不知道是天地浑沌初开时就有了,还是后来受了日月孕育沧桑变化才有的,反正比你我大多了。这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快得很。我想把这矿也弄成了,把这媳妇也娶到手了,这样一辈子不就圆满了吗。”倩琪嘿嘿笑着说:“你这老板的脾气又上来了,想啥要啥,咱就当这咖啡是酒,为了圆满干杯!”
黄祥从咖啡店出来,开着车直接就去了开发区土地局。开发区要求各单位都要抓大项目,这土地局把钛铁矿当成手里的一张“王牌”,凡是到上边汇报,填写统计项目都少不得拿它来说事。这会儿一见黄祥主动来洽谈,全局上下恨不得把他捧在手里。孙局长亲自将他迎到屋里,将矿的蕴藏量、品位、市场前景美美说了一通,又约了矿所在地的吴乡长陪他吃晚饭。
席间,吴乡长拍着胸脯说,这发现钛铁矿的消息一传开,来找我的人一拨一拨的,他都没相中。这矿一但开了是要染污环境的,外乡来的人只是为了赚钱,这活不能给他。你可就不一样了,是自己人,开矿是造福乡梓。等矿弄成了,他要在矿区立一个碑,记下黄祥造福乡里的善举。黄祥听得眼睛都发亮了,他又想起了“黑狗”,看来这狗真是自己命里的“贵人”,莫想到大白天在街上拣了个金元宝,从此还真成了老板,否则哪有自己的今天,看来还真是交狗运了。要么,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倩琪竟也是属狗的。
吴乡长见黄祥眼睛一闪一闪的,对他说的话却毫无反应,一时间怕自己讲错什么,得罪了这位财神爷,赶忙拍着他的肩膀说:“我是个粗人,讲的话有啥不对,你多担待。这一阵,我睡觉心里都发急,乡里没一个项目,全乡人都眼巴巴指望这矿了。”黄祥这才忽然明白过来,他把手里满满一杯酒往嘴里猛地一灌,大声说:“都是家乡人,啥都不说,一切尽在酒中。”他的话音刚落,就引来了一阵掌声。
倩琪从清早起就有点心神不安,她坐在梳妆台前精心把自己打扮了一番。李建国前几天为了生意上的事去云南了,昨天一回来就告诉她今天不要出去,在他们的“老窝”里等着。倩琪习惯地用手摸了一下微微发烫的脸颊,心里感觉少了些什么。每次,李建国出差后,她都会渴望他的突然到来,渴望他用长满短粗浓密胡须的下巴不停地磨擦她光滑腻脸颊。这种感觉就像藏在地窖里的酒,时间越长味道就越浓烈。这时,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黄祥,她觉得这位比李建国年龄小了好多的男人,就男人而言,少了李建国的厚与稳的特质,多了一些急躁与功利。李建国和她在一起时,眼睛始终是深邃不露的。哪怕是遇到再大的事,他也像平常一样一个扣一个扣地解,没有情绪上的起落。这种性格让她产生一种心理的上依赖,就像婴儿哭闹时,大人把一支奶嘴往他嘴里一塞,哭闹立刻就止住了一样。她忽尔又想到了黄祥和她母亲之间是是非非的情感,她朦胧意识到他和自己一样,在那个年龄恋上了成熟的大龄人。也许,他当时再大一点就不会产生这种情感了,如果是这样也就避免了后来发生的一切。这时,门外传来了她熟悉的敲门声,她飞速地照了一下镜子前去开门。
当激情像大潮一样退去,李建国朝斜依在床上的倩琪看了一眼,又端来一杯咖啡放在她旁边的床头柜边上,这才问起开矿的事。听罢倩琪的话,他从沙发上的皮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包装盒,打开盒子取出一支透着温润光泽、通体碧绿的翡翠手镯轻轻地套进她的手腕。倩琪像一只受宠的小狗乖乖地一动不动任其摆布。李建国把她的手轻轻地抬起来,上下左右端详了一会儿说:“这手镯就好像是为你定做的,也只有配你这样美的胳膊、这样白的皮肤才好看。我当时一看就相中它了,果然不错。”说着,他又从包里拿出一只手镯说:“黄祥这人也不是个凡人,要投资这么大的矿,他不会草率上阵的。这开矿的事他是内行,我考虑到他一定会去省地质局了解情况,查阅资料。事不宜迟,你明天就去省城找负责勘察这个矿的葛工程师。这只镯子水头还行,再带些现金去送给他。舍得、舍得吗,咱要舍得给,让他关键时说一句话,当然,要办的巧妙,不要留下什么破绽,这可是你的拿手好戏。”倩琪笑着点了点头,把手上的那只镯子退下来包好放进盒子里,又把李建国带给葛工程师的那一只戴在胳膊上。
倩琪去省城办事很顺当。去之前,她还在想这念书人也许会很难打交道,虽说念了书不一定人人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做一番光宗耀祖,治国平天下的事,至少骨子里多多少少还会浸渗一些文人的清高。可当她敲开葛工程师办公室的门,从他看自己的第一眼的眼神中就对办成这事有了一半的把握。中午,葛工程师按照约定来到省城有名的汉皇大酒店的包间。当倩琪把厚厚一个大信封放在他面前时,他的手开始抖动了起来。倩琪轻声细语地说:“托你办的事,其实哪,也不叫事。”说着,她顺手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纸上画了三个圈,笑着说:“你看,这三个圈就是三个鸡窝矿脉,就整体而言,是三个孤零零的点连不成片,没啥开采价值。可每个鸡窝里都有蛋,也就是说每个点都有价值。那咱就只说点上的事,不提这面上的事。当然了,这矿不是还没开吗,也许还存着其它可能。比如,这一个点上的矿越开越大,最后成了一个富矿,这也是科学的态度吗。”葛工程师开始把问题想得特别复杂,经倩琪这么一说心理上那种挤压良心底线的恐惧突然间消失了。他用一种迷离眼神看着她一眼,用竹筷轻轻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含糊地说:“我说归说,人家听归听。事情一码是一码,后面的事我可就不问了。”
倩琪麻利地夹起一块只油焖大虾放进他面前的碟子里,娇声地说:“话有三说,巧者为妙。头回生,二回熟,帮人帮到底吗。”说着,她抬起胳膊在葛工程面前亮了亮说:“这手镯是我从云南捎的,既然是我看上了也就是上等货了。我呢,是个女人,总是知道女人心里喜欢点啥,不像你们男人花了钱还不讨人喜欢。虽说我没见过嫂子,可一见到你就知道嫂子可是个讲究人了。你要是不嫌弃,这镯子就带给嫂子,免得我下次去府上嫂子头脑里没个印像。”说着,从自己手腕上退下手镯放到了他面前。葛工程师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手竟不知道怎样拿那镯子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