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发区大楼终于要开工了。据说,市委田书记对设计方案非常满意。瞿南记得,有一次开办公会,余书记特意叫他把有关情况汇报了一下。瞿南汇报完,余书记点点,朝大家看了一眼说:“瞿主任一路考察,回来后又组织人搞了一个方案,大家有什么说说。”片刻后,见大家没吱声,他就把手一挥说:“那就先这样吧,瞿主任搞的这个方案摆摆再说。”
没多久,余书记就邀请了几个北京的设计师和一家建筑公司来开发区考察了。中午,设宴招待时,余书记特意叫瞿南陪同。吃饭中间,余书记对他说一个事时,顺带冒了一句:“瞿主任啊,这几天就安排建设局的宁局长陪着他们多跑跑吧。”瞿南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意思,却装着公事公办的样子说:“好的,好的,这就是宁局长的事。”北京来的设计师很快就搞了一个方案。方案报到市委前,余书记让开发区几头头一起对方案进行了评议,柳主任笑哈哈地连说了几个好。
余书记半开玩笑似地说:“说心里话,这个设计方案到底怎样,在揭开盖头前,我就像个新郎官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媳妇丑进不了被窝。可这盖头一揭开,我这眼睛真是一亮。不过,你们都别光说好话,多提意见。”他说完后,大家互相望了望一致说好。余书记当日便带上资料、照片赶去向市委田书记汇报。
当晚,余书记就一脸兴奋地回来了,接着召开会议向大家传达了田书记的意见。为了加快开发区办公大楼的建设,他还提议成立了“工程进度督察办”,由建设局宁局长抓具体工作。督察办每天都要到工地巡视,晚上侧将巡视的情况直接向他汇报。散会后,瞿南边下楼梯边想,前些日子这柳主任还恨不能把这盖大楼的事一手揽了过来,可今儿却显得像个木头人一样。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哈药,莫非又是一种心知肚明的官场策略,搞一个我敬你一尺,你让我十寸,最终“失之东隅,得之桑榆”。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人心叵测啊。当然了,也许是柳世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工程在众目睽睽下本来就干干净净、一点啥猫腻都没有,余书记只不过是想提升一下自己的政绩而已。又一想,许多事天知、地知、人知,这会儿风平浪静,说不定哪天突然波涛涌起,平地又爆出一件事来。
这天上午,瞿南正在公室翻报纸,柳主任打电话请他过去。瞿南推开门后,见一个人正和柳主任说话。那人热情地伸出手说:“瞿主任好久不见了。”瞿南见是李建国的朋友秦总,就寒暄了几句。柳主任嘿嘿一笑说:“瞿主任呵,秦总都是熟人了。你来之前,我已经把开发区的情况说了一下。他想考察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项目,你就陪他转一圈吧。”
瞿南陪秦总几乎是跑了一天,他觉得这个人貌似热情,可实际上城府很深。看了近一天,他支支吾吾绕了一大圈,瞿南也没听明白他有什么投资意向。下午考察结束时,秦总非要拉瞿南晚上喝一杯。瞿南对此人心中早有感觉,知道喝酒是礼节性的客气,解决不了什么事,便推说晚上有事告辞了。
隔了几天,张从军突然着急地来找他说:“邵主任长找他说,酒厂要搬迁,并通过搬迁找个婆家进行联营,至于搬到那去,怎么联营等通知。”瞿南听后略微沉思了一下说:“酒厂的发展的确是个问题,可这么大个酒厂也不是说搬迁就能搬迁的。至于联营合作吗,事是个好事,可具体怎么弄总得听听大家意见吧。你得想个办法,这事你最有发言权吗。过几天,我给余书记汇报一下,有啥话咱再说。”张从军还想说什么,这时,有人来找瞿南说是市政府来人了,余书记让他参加接待,他歉意地和张从军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张从军回厂的路上一直在想着酒厂搬迁的事。他有些奇怪,前几天,他找邵主任问这事。邵主任绕了个大圈子也不谈正题,东拉西扯,不是批评厂领导班子市场意识不强,头脑僵化,像个小脚女人,就是指责张从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突然间怎么一下积极起来了,恨不能把酒厂一夜搬走卖给别人。其实,张从军一点也不知道,几天前,有人找过邵主任了。
那天,秦总和瞿南分手后,立马给柳主任打了电话。柳主任在电话轻轻说:“这事我心中有数,不过酒厂是邵主任分管的,你得找一下他,后面的事,我也好说话。”秦总是个何等精明的人,他完全明白这里的玄机。话要邵主任讲,事要柳世银办。放下电话后,秦总让司机把车子开到了开发区大楼旁边的一个巷口。下车后,他拎个小包直接到了邵主任家,这里他已经事先摸了好几次底。邵主任刚下班,听见敲门声以为是他老婆回家了,便开了门,见到眼前是位不速之客心里十分烦恼。他本想发火,可发现这位客人着装考察,风度翩翩,不卑不亢,便请来人进屋。
坐下后,秦总单刀直入简单几句话,便把他合作经营的来意说明白了。邵主任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还真有找上门的傻瓜。”可继续听下去,他才觉得这位秦总的厉害。按照他的想法酒厂原有设备能用的折价入股,技术人员全部接纳,所有工人重新招聘。说白了他想要的是白酒生产许可证和酒厂这块牌子,这就等于把酒厂白送给他了。邵主任听罢,一摸脑门汗都流下来了,心想你是何方神仙把我们都当傻瓜了,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他摆摆手说:“这事呢,关系到上千号职工的安置,以后再说吧。”临走时,秦总不慌不忙地拿出一个纸包放在他家的沙发上。
邵主任一看就明白,他把手一摊说:“秦总,你这可就不是君子了,咱这合作刚开头,你要是这样往后事可就不好办了。”秦总微微一笑:“就是点小意思,本想给孩子买点瓜果啥的,可这上楼拎着也不方便,就托您给孩子买点水果了。”说罢,拉门就走。等秦总出了门,他撕开报纸不禁一惊,整整齐齐十多摞百元大钞。邵主任一时慌了神,这么多钱,对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来说,怎么能收,他连忙顺着楼梯追了出去。
秦总好像知道他要追出来似的,正一步一步地慢慢往楼下走。他刚下到一楼,邵主任就赶上了他。邵主任朝四处看了一眼,把那包钱往他手里一塞,扭头就走。秦总也不急,他转身把那包钱往楼梯台阶上一放,说了声:“邵主任,您要的一包书我可送了来了。”说罢,拔腿就走。邵主任想走又怕这东西给谁拾去,到头来不仅跳进黄河洗不清,而且赔了夫人又折兵,想追出去又怕被人看了,更加说不清了。他站在那想了想,叹了口气说了声:“还真是有人送了包书,那就拿回家慢慢看吧。”
瞿南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考虑问题比较仔细的人。酒厂的事本来与他无关,他可以问,更可以不问。可他觉得,既然张从军找了自己就是对自己信任,更何况酒厂是家乡的一个老资格的企业。自己从小就是闻着山芋干的酒香味长大的,淡淡浓浓的酒气中飘荡着的是一种亲情和乡愁。自己从感情上也希望它能发展下去。一天,他遇到余书记时便向他谈自己对酒厂搬迁的看法。余书记听完没吱声,只是点点头表示赞许。这天,开发区召开办公会。余书记在谈到酒厂发展时,有意无意谈了一下瞿南的看法。瞿南发现邵主任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而柳主任则不动声色地端坐着。
酒厂搬迁联营的事就这么先搁了下来。张从军心想,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我就不信还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这天,他又从市里请了一拨人在厂里转了半天,下午开了座谈会,让大家出点主意。来的人中午喝了不少酒,闲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啥道道,走时又捎带去不少酒。有个人临走时,借着酒劲握着他的手直抖:“这酒反正也销不出去,干脆都送给我们喝了,也省得你上街赔钱赚吆喝。”张从军听得气都堵到嗓子眼了,他也使劲抖着那人的手说:“大专家啊,你可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就是把酒厂的酒全送你家去,恐怕你也喝不了。”打这以后,说什么他也不想再搞这出力不讨好的事了。
这天中午,厂里的会计告诉他账上快没钱了,眼看月底就要到了,全厂的工资还没着落,要他抓紧想办法。前几天,为这事他去找过邵主任。以前,邵主任还能让银行先给贷一点,对付一下。这次不知为啥,他火气特别大,没说几句话,就说要去市里开会夹着包就走了。张从军叹了口气,望了望会计说:“这样吧,我再想想办法。你告诉销售科的人,让他们抓紧把外边欠我的钱要回来。”说到这,他好像想起了似地问会计:“我老丈人赊下的那几百瓶酒钱要来了吗?”会计想想说:“都要来了。”八壹中文網
会计走后,他憋在办公室一下午都没出去。晚饭时,厂办的小王从食堂打来饭,他一点都不想吃。直到整个厂区变得静悄悄的,他知道大家都走了,这才慢慢腾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胡乱喝了口水,朝桌子上的饭看了一眼走出办公室。出了酒厂大门,向左边拐通向他的家,向右拐是去父母家的,他犹豫了一下往右边路上走去。小栾本来说好昨天回来的,可临时又去了京城。这是第一次去京城出差,她显得异常地兴奋。张从军走到一个电话亭想给她拨个电话,拿起话筒又放下了。
正走着,张从军突然感觉身后有个一个人影。他敏锐地回头一望,吃了一惊:“郁经理,你怎么在这?”郁经理淡雅地一笑:“今儿给老板请个假,早点回去,老远看着像你,果然就是,到底是当兵出身,走路时后脑勺都长着眼。”张从军说:“你就别夸我了,当兵那点功夫这几年下来都废得差不多了。”
郁经理好像早有准备,他侧着头问:“听说酒厂这些天日子不好过?”张从军苦笑了一下问道:“你都听说了?”“我们那天南海北,啥人都有,我听了不少对咱酒厂的议论。”
俩人聊了一阵,郁蓝突然说:“有一件事我本来要找你的,这几天一忙也没顾得,不过,我说出来你可别笑话。”张从军站住脚说:“怎么可能呢,有什么只管说。”
“前些日子,我店里来了一个外地人。这人出过国,他摆显似地喝着一罐东西,喝时吱吱地发着响声,弄得大家都羡慕地朝他看。他走后,我们一个服务员把他留在桌子上罐里的东西倒出来一点,大家都围过看,以为是什么宝贝了。你猜啥,酸酸的,就像是咬了一口山里长的酸苹果,这让我突然想起你说可以把我烹的茶装进瓶子里卖的事。上次给你调配的那茶,说起来还有些来头。我爷这一辈就在渭水南岸高店一带给人把脉看病,据说,这方子是他从太白山一个老者那里得来的。方子原本用小楷抄在一个厚厚的本子上,在之后被抄家的扔到火堆里去了。现在这方子是我父亲凭记忆弄下的,说是少了一两味。我想,夏天在咱这街上摆个摊子卖水都挣钱,为啥这事不能弄呢?再说了,咱这太白山里啥‘宝贝’都有,咱北塬一带到处长着杏啊、桃啊的,为啥不开发出来呢,你说是不是?”
张从军听了半天没吱声,他边走边想着啥。郁蓝心里有点不安,她朝他望了望,见他还在边走边想,有些紧张地掐了掐手。突然,张从军哈哈大笑了起来,“太好了,就像在部队,你十发子弹都打到靶心上了。”说着他竟不由自主地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等他把她放下时,俩人都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了。她觉得体内一种本能的渴望开始激烈的躁动起来,就像宽阔河面上缓缓而行的一只大船,突然遇到了湍流狂风,大船忽地被推入浪尖,又忽地直冲浪底。她直直地仰着脖子看着他,等着他长满肌肉的胳膊再一次把她揽入怀中,他低着头,在眩晕中极力控制着自己。巷子里突然变得静静的,一切似乎都在沉寂中等待着,等待着感情中蕴积的力量突然间迸发出来。片刻,张从军轻轻地对着她说了声:“对不起。”她好像估计到了这种结果,在沉默的瞬间,又恢复了淡淡地笑,不过,她笑更自然、舒畅了。
“哪天,我俩约个时间,我把茶的配方给你送来。”张从军点头说:“好。”俩人又往前走一段,不远处就是她的家。郁蓝站住脚,慢慢地伸出手。他感到握手时,她纤细的手捏着他粗大的手指,不愿放开。一股不可遏制的激情又一次从他的心底迸发出来,他的头又开始眩晕,他知道自己彻底地爱上了她。直到看到她走进小院,轻轻关上门,他依然有一种晕沉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