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从军回去后,厂里的大小事情都要找他,有时一连几天都不回家。这天回家,就见他爸端个脸不吱声,她妈平日里见到他回来,总会忙不迭地迎上来问他想吃些什么,要么,就早早把面擀好,听到他的脚步就开始往锅里下。今儿是怎么了?没一个人搭理他。他觉得有点不对劲,推开里间的门见他姐正和他妈说些什么。
“怎么到现在还不吃饭?”他冲着她们俩问。她妈朝他看了一眼没吱声。她姐不紧不慢地说:“还不是为你找媳妇的事愁的。”张从军听后忍不住扑哧一笑说:“我当是什么事了,明儿就去找个来。这几天,听说不少四川女子跑到这讨生活了,要不,花钱去领一个。”
她姐没搭理他,转过脸对她妈说:“这事也急不起来,先不说人家那姑娘是啥态度,他自己就没个准。”说罢,她转过头对他说:“邵县长的家属找王老师了,让她在学校给他侄儿介绍个对像。今一早,王老师就告诉我了。”张从军朝他姐看了一眼说:“邵县长的侄儿,我认得,叫范海。我给他当了三年班长,整天拖个鼻涕睡懒觉,不早就回家结婚了吗?”“听说姑娘到是找了不少,可就没一个处得长,现在那孩子可大出息了,弄个公司开,还盘了一家饭店叫百味大酒楼,正准备开张呢。”
张从军朝他姐看了一眼说:“原来是他开的,就在刘麻面馆对面。我前几天吃臊子面时,看见几个人正在给匾刷漆,却不知是他开的。”“我不爱听你们唠叨些闲事,你们就不能谈点正经的。”她妈起身出了门。“这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我得赶回去送孩子上学了。”张从军冲他姐一摆手说:“怎么都这么急呢?”
当天下午,张从军处理了厂子里的几件事,告诉厂办的小陈说是去县中心小学有点事,便骑上车子走了。他来到学校门口,看学生家长站了一圈等着接孩子就骑着车子闲转了一圈。等他再来时,校门口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他从自行车后座拎下一个小工具箱,对门卫说是栾教师让来修理电视机的,门卫用手指指了说:“朝门口挂个英语教研组牌子的房间走。”
他走到英语教研组门口时,见栾教师挎个包正要出门。张从军大方方叫了声栾教师。栾教师一愣,以为是学生家长,就大声说:“今儿没留学生补课。”张从军笑眯眯地看着她说,“贵人多忘事,你想想我是谁?”栾老师朝他端详了一下,竟高兴地叫了起来,“修电视机的师傅,你可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把这事忘记了。走,跟我去看看电视机。”路上,栾老师告诉张从军她正跟着电视进修英语,学校就这么一个稀罕东西,放在教工食堂,谁见了都要摆弄几下,可弄坏谁都又不管了。
张从军有些为难地说:“我只能试试,修理不好,你可不能怪我。”一听这话栾老师有点急,“师傅,你可一定要修好。”俩人来到教工食堂,张从军忙着修电视,栾老师赶忙去倒水。修了一阵,张从军腰间的呼机突然响了起来。他问栾教师哪儿有电话,栾老师说:“学校就一部公用电话锁在校长室。”“那就算了”,张从军顺手把呼机放在桌子上继续干活。栾老师试探地问,“师傅,听说这松下呼机有不少是水贷,价格便宜吗?”张从军笑笑没吱声。
就在这时,门卫领着厂办的小陈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小陈一头汗水地说:“厂长,酒料仓库起火了,你赶紧回去。”张从军一听忽地站起来问:“火势大么?”“还说不清楚。”张从军飞一般地冲出门,跨上自行车冲着小陈喊,“你赶紧回厂组织救火,我去县消防队。”
酒厂这次火烧的并不大,失火原因是几个新招的工人上班时偷着吸烟乱丢烟头引起的,消防队去了一个多小时就把火扑灭了。救火时,张从军没等消防队的人把梯子架好就第一个攀上了房顶,结果头发和眉毛被烧掉了一半。事后,他干脆剃了个光头。
当晚,张从军就给县里写了检查,接着召开大会总结教训,并请邵县长到会讲话。送邵县长走时,他脸上满是愧疚。邵县长拍了拍他的肩说:“坏事变好事,企业还能不出点漏子,人吃五谷还生百病呢。关键是看态度。”邵县长走后,他一直在琢磨怎样才算是有个好态度呢?
厂里大张旗鼓地开始整顿了,张从军又是几天没回家。这天下午快吃饭时,他突然想吃他妈擀的面条就给厂办打了呼唤,车子也没骑车就往家走。经过一个路口时,他看一棵大槐树下蹲着个卖太白山野药的,便不经意地朝那人打量了一下。那人见状,便招呼他坐坐。张从军心想我又不买你的药,便笑了笑没停下步子。不料,那人却站起来说:“我是太白山上的一个樵夫,闲时卖些野药。罢罢,这卖药的知道卖酒的,卖酒的却不知卖药的。”张从军听到这话感到好奇,便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他。那卖药的神秘一笑,对着他说:“我这样的人你见多了;你这样的人,我也见多了,不管我说什么,你肯定先是怀疑,再就是防着口袋的钱别被骗了,所以,我今遇上你啥也不说,送你几个字拿回去悟,悟得出其中之意,悟不出其中之意都遂你。”说罢,他转过身去写了几个字叠成一个方块交给他。张从军本不想接,等着那人朝他要钱,那人却依旧朝地下一蹲,翻看一本旧杂志,不再理会他。
张从军回家美美吃了一顿他妈做的面条,然后坐在沙发上喝茶。这时,他想起刚才那卖药人写的条子,嘴里嘟噜了一句,还真把自己当成孔明了,我到要看看你写的是啥,便打开来看,那条子上面写着:”
“情尽缘来,枉自嗟吁,
雪浴情殇,奈何苍天,
东隅西隅,君子有得。”
看罢,他不觉好笑,心想我还以为你能写些什么奇言妙语,原来故弄玄虚,不过如此。他想把那字条团起丢掉,这时,他爸下班进来了。他站起给他爸让坐,顺手把那字条放在沙发上。他爸坐下,看见那字条自言自语地说:“这字虽然写得潦草,却暗藏风骨。此人说不定念过私墅,是你们单位的?”张从军便将碰见卖野药人的事说了一遍。他爸笑笑说:“这字谜我可破不了,你那个同学瞿南是个念书人,你倒是问问他。”
第二天下午,安排好厂里的事,张从军就打电话给瞿南。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他又拨到市委值班室,接电话的人支吾了好一阵也说不清。张从军骂了句挂断了电话,刚放下话筒,铃声就响了。他拿起话筒一听就哈哈笑起来,“我正找你的。”瞿南说他跟市委领导来调研,这会儿回家看看。张从军说了句你等着,拔腿就出了办公室的门,他刚要骑车,又跨进办公室对小陈说:“你把咱那上好的酒包上两瓶,记在我的帐上。”
来到瞿南家门口,张从军见瞿南正和他爸站在核桃树下说话,就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叔,又把酒塞到瞿南手里说:“给叔带点原浆酒喝。”瞿南进屋搬出几把藤椅,大家坐在核桃树下。昨晚下了一场小雨,西斜的阳光从浓密的核桃树叶洒下,空气中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清新味。瞿南的情绪显得极为轻松,他给他爸添了点茶,又转过身给张从军倒水。瞿南他爸笑着问张从军酒销售得怎样。张从军说库房存的倒不多,只是还在限产担心压货。瞿南他爸喝了口水说:“外地的酒包装好,还搞些有奖销售,你们得想想点点子。”
谝了一阵,张从军忽然想起卖野药人写的字,便把事情说了一遍。瞿南朝他爸看了看没吱声。他爸沉默了片刻说:“山育奇男,水养俊才。咱面前的太白山莽莽苍苍八百里,自古就是高人隐居的地方。当年吕后为使自己的儿子能接皇帝的班就请了山中四位大隐土来当说客。那几年,西安、成都、重庆一些大城市的娃下乡插队来到秦岭,见这里奇花异草、空谷幽兰、楼宇古刹,溪水清泉、阡陌相连,便在此繁衍生息了。恢复高考后,有的娃进城上了大学,有的就留在那了,还有的进城几年呆不惯又回到山里。这些人虽说算不上是隐士,可身上浸受了太白山的灵气,又识文断字,他们当中出几个见多识广的人也就不怪了,再说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张从军听到这,给瞿南他爸添了点茶说:“叔说得对,这太白山自古就是个神妙之地,藏个龙卧只虎也算平常。”瞿南他爸又说:“至于说这字谜吗,我看也没什么玄妙的。我觉得此人一定是个红学迷,你不妨先把《红楼梦》找来再仔细读读,也许能从几个红颜薄命女子的离奇命运和几家钟鸣鼎食大户的兴衰往事中,体察出‘好了歌’的一番良苦用心,品味出人生世事难料、变化无常的凄凉与悲怆。
在瞿南家吃过饭,张从军才回到家。睡觉时,他习惯地摸了下腰带,这才发觉好几天听不见呼机响了。他拍脑袋想了想,好不容易才想起修电视机时放在学校食堂了。第二天,他刚想叫小陈去找一找,就听到外边有人找他,凭直觉他估计可能是栾老师。果不然,门一开小陈领着栾老师进来了。张从军心中一阵狂喜,但是他压住表情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说:“栾老师,你怎么来了?”
栾老师一见他那光溜溜的脑袋和少了一半的眉毛,忍不住捂着嘴就笑了。张从军也笑了。“过几天就长出来了。”他觉得栾老师笑时的样子挺传统,也挺优美。栾老师晃了一下手里的呼机说:“没耽误你的事吧,厂长就是厂长,还说是个修电视的,差一点我就把它交公了。”“干什么的不要紧,要紧的是要完成你布置的任务,要是耽误了你学习,考试没考好这责任可就大了。”说完,他故意挺了一下胸,“我是军人出身,能把一个人民教师的话当耳旁风吗?”栾老师又捂着嘴笑了,笑过后她想说什么,可舌头在嘴里打了好几圈啥也没说。她走时,张从军执意要送。栾老师低着头说:“电视机不是还没修好吗,你抽个时间再来吗。”
张从军显得有点激动,他伸出手说:“栾老师,那就拉手约定,这次保证修好。”“要是再修不好呢?”栾老师又捂着嘴笑了。刚跨出门,她好像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对他说:“下次见面,可别老叫栾老师,我就是小栾嘛。”
小栾虽然说出生在农村,可几年大学外语专业熏陶几下来,骨子里更多了一层隐隐约约的浪漫。上大学时,同学中曾经有人暗恋了她好长时间。有个男生经常买一些零食偷偷放进她的桌兜里,这让她很是郁闷,她觉得这简直就是跟一个大男孩在过家家、捉迷藏。她需要的是有楞有角、有男人味的男人。终于,有一天清晨,她把那男生偷偷放下的食品悄悄放在了讲台上,结果被同学们在一阵哄笑中瓜分了,这男孩也就再也不敢找她了。出了酒厂的大门,栾老师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她觉得空气中弥漫的酒香味,让她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愉悦,她猜想这会儿这位大厂长说不定就躲在窗户后边看着她呢。
回到办公室,张从军心中一阵狂喜,他哼了一声“有戏”,顺手就拨通了瞿南的电话。他本来想把栾老师的事给他学说一下,可还没开口,瞿南就说:“从我处调市接待办当副主任的老张,刚才找我说要订一些你们厂的酒,他说这酒最近都脱销了。奇了怪了,这一把火到把你那酒烧得红火起来了。”张从军有些得意,他对着电话喊着说:“我还有话告诉你哩,不过今儿不说,咱哪天边喝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