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婳又自嘲地补上一刀，“加上你，三个男人，凑够一桌麻将了。”
她无法忘记在会所电梯里，顾靳言讽刺她的那句话，说什么改天把墨老爷子约上，让她凑齐一家人。
那些伤人的侮辱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凿子，在她身上凿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她要把这些疼痛反击回去，她知道如何伤他最痛。
顾靳言俊美英气的脸陡然青了，目光凛冽带着雄狮般的凶狠和杀气，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掐死这个女人，这个他曾深深爱过，深深恨着的女人。
他的手张开，又缓缓握紧，最后握得更紧，不握紧，他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真的会掐死她。
趁他情绪起伏，明婳眼风轻轻一斜，斜向霍青衍，那意思是：快走吧。
霍青衍领悟了她的意思，又怕她被顾靳言伤害，对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意思是：如果他敢欺负你，给我打电话，我马上上来。
明婳眼睫眨了下表示领会。
霍青衍这才放心朝外走。
怕顾靳言派人拦着他，明婳故意自我贬低地笑着说：“对不起，我忘了顾总是有感情洁癖的人，像我这么恶心的女人，你是不屑碰的，对吧？”
顾靳言冷若冰霜，“有自知之明。”
“你放心，我活不了几个月了，等我死了，你就可以娶你的心上人了，到时连奶奶也拦不住了。”说到最后她嗓音发涩，垂下眼睫静默不语。
顾靳言也陷入沉默，胸腔里像猝不及防下了一场雪，冰凉慢慢扩散。
一种钝钝的疼痛慢慢地，细细密密地萦绕在他胸口。
他不想让她死，她不能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爱着她的。
他对她浓烈的憎恨下面隐藏着爱，只不过恨的份量太重了，把爱压得太薄，薄如蝉翼，薄到让他忽略。
如今她迫在眉睫的死亡，让那份薄薄的爱像沾了水的纸，有了一点重量。
他忽然想去抱抱她，他已经有整整四年没有好好抱过她了。
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挪到床前，刚想弯腰坐下把她拥在怀里，突然想到这张床霍青衍曾睡过，他们刚刚就在这张床上亲密，一股恶心感陡然从胃里溢出。
他皱起浓眉把那份浓浓的恶心用力压下去，直起腰身，扭头就走，头也不回，走得十分决绝，仿佛走慢一点自己也会被染脏。
他忽然又开始恨她。
她是他的初恋，是他一生挚爱，可她却破坏了他对爱的执念，她亵渎了他的爱，一次又一次地亵渎它。
出了门，他声音冰冷交待肖文：“留个人在门口守着，姓霍的再敢上来，直接把腿打断。”
“好的顾总。”
看到门被摔上，明婳松了口气，终于能消停了。
她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她这副残破的身躯因为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已经经不起太多的折磨了，今晚她已经被折磨得超出负荷了。
算着顾靳言该走远了，她拿起酒店的电话，找到霍青衍的名片照着上面的号码拨出去，得知他安全，她松了口气，歉意地说：“霍医生，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他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拿命给他生孩子？”
“……不是为他，是为了我儿子。我儿子重度地中海贫血症，需要用二胎脐带血做干细胞移植手术。”
霍青衍长久沉默。
他不是个嘴笨的人，此时居然不知该如何劝慰她才好。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又开始折磨他。
第二天清晨早九点，顾氏集团办公总裁办。
顾靳言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右手执笔处理着桌上的文件，原本气宇轩昂的眼睛带了血丝，是那种彻夜不眠熬出的血丝。
助理肖文敲门进屋，向他汇报今天的行程。
听完，顾靳言吩咐他：“打电话给市中心医院院长，让派人调明婳的胃部活检化验单。”
肖文应声刚要出去，顾靳言又喊住他：“打电话预约相关负责人就好，我亲自去医院取。”
“现在吗？可顾总您十分钟后有个重要会议要主持。”
顾靳言抬腕看了看表，“先开会吧。”
会议进行到一半，他就提前离场了，满脑子都是明婳胃癌晚期要死的模样。
他无法集中精神，只想快点确认她到底是真的胃癌晚期，还是故意骗他？
以前他最痛恨被她欺骗，可这次，他居然希望她骗他。
她不能死。
罪还没赎完，她怎么能死？
欠他的，欠瑾儿的，欠顾家的，欠了那么多，还没还清就死了，太便宜她了。八壹中文網
是的，不能便宜她，他闭上眼睛，心渐渐痛成小小的一团。
拿着明婳的身份证，顾靳言驱车来到医院化验科。
化验科主任早就接到电话，带领手下化验员早早等候在门口，把顾靳言迎进办公室。
主任恭敬地和他寒暄、沏茶、招待。
年轻的女化验员毕恭毕敬地从他手里接过明婳的身份证，去电脑上调取她的胃部活检报告单。
十分钟后，女化验员拿着打印好的化验单递给顾靳言，小心翼翼地用一种诡异而潮湿的目光悄悄观察他。
顾靳言盯着化验单一目十行地看，扫到最后结果一栏：慢性浅表性胃炎伴轻度糜烂，又倒回姓名一栏，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明婳的名字，年龄24岁。
捏着化验单的手渐渐用力，愧疚全部消失，愤怒像沙尘暴向他空袭，明明是胃炎，却骗他是胃癌，还和姓霍的两个人一唱一和，合起伙来欺骗他，骗取他的同情心好逃脱制裁，亏他还担心她担心得一夜未睡。
主任见他神色不对，接过化验单看了看，笑着说：“病情不算严重，等会儿去门诊找医生开点药，平时注意饮食，忌食辛辣食物，胃病三分治七分养。”说完把单子递给他，“别太担心了，顾总。”
顾靳言接过化验单，“她怀孕了，能服药吗？”
“怀孕了？怀孕了就注意饮食，等孩子生下来再做治疗也好，具体咨询一下医生。”
顾靳言站起来道了声谢，面色矜贵，不失礼仪。
走出外科大楼，化验单已经被他握成一团。
他想马上找到明婳，把这化验单扔到她的脸上，质问她，到底要骗他多少次？
这种事也好骗？
还有没有廉耻？
最终，他只是把化验单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不是癌也好。
不是癌，她就不会死了。
那样，他就不用对她愧疚了。
愧疚比恨更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