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
当洪承畴的信被溃兵送到貌基面前时,要强的貌基果断骂了回去,并指着溃兵道: “把他们的头砍下来,挂在石桥口!”
“不要!我王,我们只是传话的!我王……” 两个溃兵没有机会说出剩下的话,下一秒就被斯祢卑挥刀砍翻在地,鲜血染红了马道的墙砖,而貌基也看向众将: “告诉洪承畴,缅族人永远不会投降,在数百万缅族人的鲜血流干前,大明人吃不到缅族人种植的一粒米!”
“是——” 众将大声回应,不仅仅是他们,连周围的士兵都大声回应了起来。 战场溃败并不丢人,但没有人愿意让出自己的利益。 貌基能发动三十几万男人参军,是建立在他给数百万缅族人发放耕地的基础上。 同样的,北方的孟养等土司要投靠大明,也是因为他们没有获得利益。 分发土地…… 简单的四个字,让东吁获得了抵抗大明的资本,尽管这资本薄弱,但最少还能和大明打一打,而不像安南的郑主、阮主一样,明军一至便土崩瓦解。 只不过,再强的士气也打不过坚硬的子弹,貌基的顽强只表现在了他的大金沙江防线,而他的背后早已被打成了筛子,四处漏风。 貌基掩盖不了东吁的失败,他更知道如果南边的东吁城失陷,那大金沙江防线也将彻底告破。 一旦东吁城失陷,明军就可以从南向北的进攻,拿下东吁腹地的平原,继而大金沙江防线的各部兵马也将断粮,他会彻底失败。 “假若佛国给我十年时间,我也不会如此窘迫!”
此刻,貌基望着江滩不断登录的明军,心里一直在滴血。 他已经开始给缅族农民分发土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休养生息。 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能让东吁恢复强盛,并且重新让暹罗和南掌臣服东吁,继而威胁大明。 可大明不给他时间,十几万大军在他分地后不久就南下,他能依靠的除了那一点士气外,再无其他。 “明军要运送火炮,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发起进攻,告诉平达力他们,速度要快,一定要死守给杜摩底城!”
貌基望着还没有发动进攻的明军,大概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进攻,但即便知道,他却没有办法。 刚才的交手已经显示了明缅两军的战力高低,明军不进攻是因为火炮还没有渡江,而不是他们没有能力攻城。 十五万缅军分布在妙当城四周三十余里的各处山口,妙当城内只有五万大军,眼下貌基不准备聚集兵马和明军决战,因为打不过。 他寄希望的,还是屡次拯救缅族人的瘴气和疾病。 曾经的元军和明军都败在了缅甸的气候上,明军不可能摆脱这个结果。 只要他拖到春季,那洪承畴只能灰溜溜的撤军,东吁也能得到一个半年的喘息时间。 “经略,这洞吾王不上当啊……” 江滩营地里,木懿站在营帐门口看着东吁城头,发现对方的旗语居然是固守后,他立马就回禀了洪承畴,洪承畴也摇头抚了抚须。 “这他隆倒是有些智谋……” 貌基的冷静让洪承畴有些失望,同时也有些赞赏。 他还以为貌基和郑主等人一样,都是有勇无谋的匹夫,现在看来,懂得给农民发地的貌基可比只知道打仗的安南郑、阮二人强多了。 不过,在洪承畴看来,貌基的智谋也只有一点罢了。 “古往今来,固守者往往难逃败北,想要获胜,只有先守后攻,如唐之太宗,我朝之齐王殿下。”
洪承畴起身打量着军帐内的沙盘,他很清楚貌基已经走入死胡同了。 就刚才的交手来看,洪承畴不觉得貌基能在野战中击败明军。 既然无法再野战中取得胜利,那一昧的固守就是等死。 唐太宗李世民,齐王朱由检,他们这两个人在洪承畴眼里,都打过防守战,但都在防守战中打出了反击。 先守后攻是这两人在防守战上的共通点,不过在主动进攻上,两人不太一样。 李世民擅长以小博大,在军事中掺和政治,利用敌人的内部矛盾来在战场上获得敌人的弱点,随后雷霆进攻,将对方主力击溃后受降。 朱由检的进攻反而和白起有些类似,即大规模打围歼战,每灭一方势力,敌方不论军民,皆死伤惨重。 朱由检喜欢打围歼战,所以洪承畴投其所好,大部分时候打的都是围歼战,这和孙传庭不同。 孙传庭等人是在乎一城一地,朱由检更在乎全歼敌方有生力量,而洪承畴喜欢步步为营,但朱由检喜欢全歼,他就朝着那个方向去靠。 因此,按道理来说,不管是政治还是军事,他洪承畴才应该更得齐王青睐才对。 “也不知道那孙伯雅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看他那模样也不像巧舌如簧的人,怎么……” 看着沙盘,洪承畴摇了摇头。 虽说他战功赫赫,文治也足够亮眼,完全可以把孙传庭甩在身后,但朱由检对他的态度,总让他觉得他不如孙传庭。 “打完这一仗,等我打完这一仗,治理好了麓川,登阁的机会便来了……” 抚了抚须,洪承畴不免有些高兴,但就在他高兴的时候,门口却走进来了一名参将。 “经略,这是经略府送来的邸报……” 参将双手将陇川的邸报送来,这让洪承畴有了不好的预感。 邸报这种玩意,在陇川时他都很好看,经略府的官员都应该清楚才对。 现在陇川的经略府让人送来这邸报,除非有什么事情牵连到了他。 想到这里,洪承畴接过了邸报,一目十行的扫视了起来。 果然,他这一扫视,很快便发现了邸报上的几条重要消息。 齐王府的齐王妃和周平妃有喜了,孙传庭被复起了,传旨太监是王安…… 洪承畴将两件重要的事情做了一个轻重对比,发现事情最重的是齐王府,其次是孙传庭被复起,第三是传旨太监的人选。 齐王府的两个妃子有了身孕,不管能不能生下男嗣,这个消息就已经足够让大明政治动荡一次了。 这一点,从孙传庭被复起,传旨的太监是王安就能看出。 孙传庭是肯定会被复起的,但不应该是皇帝派人复起,而应该是齐王。 皇帝之所以派人,原因是什么?说白了就是因为感觉到了自己的位置不稳,因此要对重臣下旨来以示威严,表示皇帝的权力和威严还在,重臣还有人听皇帝的话。 什么是重臣?即能领兵打仗,并且有着过人战功,在军中有牵连,在政治上又展现出能力的人,这才配叫做重臣。 整个大明朝,能配得上这几个字的,就只有齐王、熊廷弼、洪承畴、孙传庭这四个人。 袁应泰和吴阿衡、杨文岳三人都不行,因为他们在军中的脚跟是站不稳的。 袁应泰不用多说,他在辽东负责的,主要是后勤这块,这就注定了他在正面战场和战兵体系中是没有班底的。 至于吴阿衡和杨文岳,他们两人之中,吴阿衡是彻底的没有班底,但这不是说他不行,而是他不能有班底。 吴阿衡是齐王府后妃之中田秀英的姑父,他如果有了班底,加上田秀英日后诞下子嗣,那吴阿衡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至于杨文岳,他是有班底的,而他的班底就是曹鼎蛟和郑芝龙、刘香他们这群人。 这群人里,除了曹鼎蛟,其它人本该是李旦和颜思齐的班底,但奈何李旦根本不敢接收他们,颜思齐更是把他们当做烫手山芋。 李旦如果要接收他们,那对于黄龙来说,李旦就有些碍眼了,毕竟这一票人都是海军,如果他们要发展,也是往海上发展。 那既然这样,万一以后他们之中出了几个能人,那黄蜚的海军都督职位怎么办? 因此,多方考虑之下,李旦是不敢接收他们的,至于颜思齐就不用说了。 颜思齐的黑料可太多了,眼下他能捞一个伯爵在京城执掌五城兵马司,这就已经是天大的待遇了,他再去拉帮结派,以他之前做海盗的黑历史,一旦大明日后再度爆发党争,他就得第一批倒台。 没有人接收,郑芝龙他们自然要找靠山。 找黄龙,黄龙瞧不上他们,因此不如找指挥过他们的杨文岳。 至于为什么杨文岳有军功,有资历,有班底却不能称呼为重臣,其主要原因就是他在五军都督府里的班底不够强大。 刨除齐王朱由检,熊廷弼、洪承畴、孙传庭他们三个人能在五军都督府里号召的总兵数量最少在五个以上,杨文岳只有三个。 不仅如此,杨文岳在五军都督府的力量过于分散,而则三人都是连成片的。 熊廷弼的老下属是谁?贺世贤、尤世功、还有这一战过后,许多晋升的将领,例如赵率教、祖大寿、毛文龙、吴三桂、吴襄、祖大弼等人…… 洪承畴的班底是谁?吾必奎、木懿、沐启元、龙在田、木增…… 可以说,云南、贵州、交趾三省都是洪承畴的大本营。 至于孙传庭,他是不拉帮结派,奈何西北需要一个人物在政治上镇场子,因此满桂、曹文诏、官抚民、曹变蛟等人都是帮扶孙传庭的。 也正因为如此,相比熊廷弼和洪承畴,孙传庭这种被大势推着走的人才更容易下旨。 况且,孙传庭杀四川士绅,巡抚天下,流放诸多守旧派的诸党官员,燕山派的贪腐官员,这些事情都决定了他不会是各党派拉拢的人。 这种时候,朱由校让孙传庭接旨,让他复起,这一行为也就意味着皇帝是有自己人的,而且这个人不是皇帝拉拢,而是诸党推给皇帝的。 你们都仇视孙传庭,那我就把孙传庭收下了。 朱由校的意思就是这个,并且为了加强孙传庭,朱由校把他从朱由检那里听来的一些战略规划给用上了。 经略乌斯藏,说白了就是强大北军都督府。 在五军都督府里,上直、东军、南军、西军、海军都在征战的时候,只有西北的北军在吃沙子。 孙传庭复起,北军就有了军事行动,休息了六七年的北军士卒也就有军事行动了。 有了军事行动,就有了斩首赏银,而在朱由校发给孙传庭的圣旨里,他开出的西番叛军首级赏银是一级三十两。 这是什么概念?要知道洪承畴他们打安南时,郑、阮两派军队的首级赏银只有十两,这次平洞吾的赏银也是十两。 北边的蒙古人现在也是十两,唯一能和这个标准持平的,是已经被犁庭扫穴的建虏。 西番能有建虏强大?自然没有! 西番不管在哪个时期,大明朝廷开出的赏银都是十两到十五两之间,现在突然涨到三十两,说白了就是给北军发银子,发军功,同时让他们知道是皇帝复起的孙传庭。 那朱由校的这举动是和朱由检在争权吗? 自然也不是…… 朱由校真的要权,朱由检或许会把权直接给他,当然,朱由检或许会说许多东西,例如不能改他的新政。 朱由校也不傻,即便要权,也不会改政,毕竟朱由检已经把这个坏人当过了。 “朱家……” 洪承畴眯了眯眼睛,只觉得这两兄弟都不好相与,不过真的要选,洪承畴还是宁愿选朱由检。 说白了就是人性,人都是慕强的,也都是讨厌繁琐的,洪承畴也不例外。 洪承畴自家家贫,十一岁便辍学,在家帮母做豆干,每日清晨还要到英圩埔走街串巷叫卖豆干。 当时西轩长房的才子洪启胤在水沟馆办村学,洪承畴叫卖豆干之余,常在学馆外听课,偶尔也帮学生做对子和作业来换取家用。 洪启胤发现洪承畴极有天份且抱负不凡,免费收洪承畴为徒,重返校门。 他和孙传庭等人可不一样,他是穷苦人家出身,知道人穷就要受欺负,只有有权有势才能不被人欺负。 他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就是为了不被人欺负。 在他看来,朱由检是能力强,本事大,并且也似乎看不上他洪承畴,但那又如何? 帝王之家向来薄情寡恩,恰恰出了朱由检这样一个注重恩情的人。 洪承畴不知道朱由检是不是演出来的,但他清楚,以朱由检的能力和性格,他洪承畴不管再怎么爬,也可以在朱由检手下善终。 朱由检根本不怕手底下人造反,这就是洪承畴这种人觉得跟着朱由检安全的原因。 至于朱由校…… 洪承畴承认朱由校善于平衡,对于驭世之术的造诣很高,但偏偏是这种人最不把臣子的性命当性命。 朱由校要是上位,并且朱由检还在大明,那洪承畴会立马告老还乡,不管那时他几岁。 因为只要朱由检让权,朱由校就会大权独揽,加上朱由检坐镇,朱由校不怕别人造反,那他的手段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对臣子施展了。 一个不把臣子性命当性命的皇帝得权,这对他这种重臣来说可不是好事。 但如果朱由校上位,朱由检要就藩,那就…… 洪承畴瞥了一眼手中邸报,只觉得时间似乎有些不够了。 他有自己的消息,根据情报来看,目前大明的天启十一式步枪,基本都装备到了海军和上直,以及北军都督府的朵甘十二营里。 黄蜚能迅速覆灭阿拉干国和夺取东吁后方,这速度便是洪承畴都有些吃惊。 他了解黄蜚的能力,以黄蜚的能力,他是断然做不到这样程度的,因此帮助他做到这种程度的,实际上就是那一万两千多支步枪。 黄蜚都能如此,那孙传庭呢? 西番之民不过数十万,可出兵马不过三四万,如果孙传庭想要平定西番,那根本不用招募民夫,直接以朵甘十二营为基础,三营出征,九营输送辎重,不用三个月,乌斯藏就能平定。 以孙传庭接旨的时间,以及洪承畴对他的了解来看,这厮恐怕已经在接旨的第二天就出发,现在恐怕已经进入陕西,抵达榆林了。 最晚正月二十,他就会抵达朵甘,从大非川出兵,突袭喇萨和三竹节(日喀则)。 乌斯藏的事情,洪承畴通过木增、木懿两父子了解过,目前势力最大的就是盘踞在三竹节的藏巴汗。 明朝自洪武年间以来,在乌斯藏地方分封了三大法王﹑五大地方之王,其管理西藏地方所采取的“众封多建”。 尽管没有驻兵,但从洪武年间到正德年间一直有派遣兵马巡视乌斯藏的行动,直到嘉靖废除乌斯藏都司。 虽说之后张居正又在万历年间主持重设乌斯藏,但当时大明许多官员都认为这是一个赔本买卖,因此不再派遣军队巡视,对于乌斯藏的统治也只是在湟中三捷时,调动了那曲一带的兵马去围剿蒙古人罢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在名义上来说有明一代二百馀年,乌斯藏的势力都受命于大明朝廷。 明朝在乌斯藏设立置驿站,对乌斯藏僧俗首领采取了定期、定员、定道、定制的进京朝贡模式,对乌斯藏的统治采取“输马作赋”的方式来进行收税。 只是,从万历三十七年四月,因“番人混冒,方物滥恶,所奉敕书洗补可疑,而通使岁诱为奸”,内阁革除了乌思藏大乘法王、大宝法王、护教王、长河西、董卜韩胡等八番的入贡资格,只许阐教王、辅教王入贡。 因此,目前听从大明指挥的,只有止贡派的阐教王、萨迦派的辅教王。 但是,尽管局势如此,可洪承畴并不认为其他八番敢于和孙传庭起冲突。 大明要收复乌斯藏,甚至驻兵,简直太轻松了,只需要突袭喇萨,击垮三竹节的藏巴汗就足够。 一个茶马古道的中断,就足够让乌斯藏几十万人得病乃死,因此表面上看,孙传庭需要收复整个乌斯藏,一座座城池的去打,但实际上他只需要打两个城池。 兵贵神速的情况下,二月初,孙传庭就可以让整个乌斯藏内附大明…… 一想到这里,洪承畴就不由合上了手中的邸报,他心里清楚,他必须要在孙传庭之前击败缅军,不然不管他杀了多少缅军,孙传庭都会盖他一头。 “天启十二年的第一场大捷,我必须拨得头筹……” 想到这里,洪承畴走出了营帐,眺望远处的妙当城。 他阴沉着脸,背对诸将下令:“三日内,所有火炮都要渡过大金沙江,再传令给黄都督,十日后我军发动总攻!”
“是!”
木懿等人闻言连忙应下,但他们都很好奇,为什么自家经略的会突然从刚才的不紧不慢,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带着疑惑,他们放飞了信鸽。 两天后,当洪承畴争分夺秒的运输火炮,貌基准备依托妙当城护城河给予明军重创时,南边和西边的明军却在高歌猛进。 孟乃和清迈的军队开始撤往东吁城,吾必奎和龙在田也带着大军接管了孟乃和清迈等地城池。 同样,西部和南部登陆的海军也完成了收尾工作,兵锋直指东吁腹地。 只是四天的时间,作为东吁西大门的曹城便被轻易攻陷,原本人头攒动的曹城,此时已经变得满目疮痍。 焦黑的土地,刺鼻的火药味,还有一些正在燃烧的枯枝废墟…… 当然,更多的是那些横七竖八的残肢碎尸。 “都督!洪经略让人送来了消息!”
曹城城头的马道上,当一身甲胄的黄蜚巡查城墙,看着一具具缅军尸体被抛下城头的时候,一名指挥使拿着一张字条跑到了黄蜚身旁。 他递来了放大镜和字条,脸上灰扑扑的黄蜚也皱眉接过,用放大镜看着字条。 字条上的字是用老鼠毛发书写的蝇头小字,虽说只有一寸宽,三寸长,却足足写下了数百字。 黄蜚吃力的看完了全部内容,然后才把纸条丢到了城下焚毁尸体的火堆里。 他面无表情的看向空无一人,满街血迹的曹城: “传令全军,三日后我要在钦山阵斩七万西南夷!”
“都督,那妙当城……”这名指挥使显然看过了情报,想知道洪承畴那边怎么安排。 只是面对他的询问,黄蜚却接过了旁边士卒的步枪,装弹后对着一个装死企图跳入护城河的缅军瞄准。 “七日后,诸卫合围妙当城……”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