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嘭嘭嘭——” 腊月十五,当朱由检和朱由校在巡视天津的时候,远在日本的颜思齐却提前发动了进攻。 由郑芝龙率领的六营兵马走京都翻越音羽山进攻德川幕府的草津,三百多门燕山五斤炮面对幕府多次加固的草津城狂轰滥炸一个时辰,却依旧没能攻破。 偶尔打出豁口,也被日军及时修补。 这样的局面,让作为主帅的郑芝龙站在中军之中,用双筒千里眼查看局势的同时,也忍不住骂了起来: “这群倭寇,打仗不行,修城倒是一把子好手,就该拉去做劳工,为朝廷修路。”
“大哥,这都大半天过去了,许咱们吃了饭,就不许人家修城墙啊……”郑芝虎在一边嘀咕道。 两人前方正是草津城,若是仔细看去,依稀能看到城墙轰垮了好几截,但已经被草草补好的豁口。 新旧城墙之间的痕迹明显可见,城头人影憧憧,来回奔窜,显得极为慌张。 “别叫大哥,叫我参将!”
“参将……”郑芝龙严肃地提醒着郑芝虎,似乎是为了避嫌,而对此郑芝虎看了看四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朝自家大哥拱手,拉长声调再喊了一声。 见他这模样,郑芝龙也转头看向了摆出一副坚守架势的草津城,心火烧得呼呼作响。 “这草津城内有两万倭寇,只要把这两万倭寇吃下,再北上收拾其余倭寇,我们便可以直接奇袭名古屋了。”
郑芝虎摩拳擦掌,而郑芝龙却皱眉道: “名古屋、江户、水户这些地方靠海,想要收复轻而易举,我们要打草津,是为了围剿躲在岐阜的三万倭寇。”
“打下沿海虽然能断了倭寇的粮草,但他们依旧还能在山里和我们交战。”
“先占领山区,把它们赶往沿海平原,然后再实施水陆夹击,最后将他们全部歼灭才是经略和殿下追求的结果。”
郑芝龙对郑芝虎解释,而与此同时明军火炮在休整冷却了两炷香后,也再度发动了炮击。 轰隆隆的炮声不断地响起,射出一枚枚石弹,它们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飞向了草津城。 大量的石弹落入了泥水坑里,将一地的泥土溅飞起来,也有一些石弹正好命中了城墙上的日军,夺走了一条条人命。 眼看着城下的明军开了炮,城头的日军火炮也发出了怒吼,只是在射程和威力上却是远远不足。 彼此你来我往,不过半个时辰,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一层烟雾和硝石味,大量的石弹被双方发射出去,掠夺了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砰——” 当巨大震动出现,原本被日军修好的城墙又塌了,而明军也有了可以进入草津城的机会。 只是此时天上又开始蒙上了一层阴云,这让所有人心里有产生了一个咯噔。 “要下雪了!”
“下雪了!”
明军和日军双方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只是明军这边多了几分失望,尽管从一开始都知道,在这个天气里,随时都有可能会出现下雪的情况。 可是包括郑芝龙在内的所有人,都希望雪能够晚一点,甚至更晚一点,这样才有机会获得更大的胜面。 眼看着雪花就要落下来,明军率先停止了炮击,在所有的火炮和弹药上,都盖上了一层毯子,可以有效防止雪花进入炮筒内。 郑芝龙看向郑芝虎,郑重下令道: “蠎二(诨号),带镇江营的人准备准备,带着兄弟们把城墙夺下来!”
“末将领命!”
郑芝虎听到先登的任务给了自己,当即拔出了手中的长刀。
他不喜欢用步铳,更喜欢这种带着长刃的苗刀,拔刀之后,他转身对身后的守备,总旗怒吼道:“镇江营的兄弟,随我一同杀敌!”“吼——” 闻言的守备们拔刀大声回应,而镇江营的令旗也随之挥舞了起来。 草津城下,明军阵中果断走出了整整一个营的明军士兵。 他们越过火炮阵地,在炮手们搭建挡雪棚,清理炮膛的时候,从泥泞的战场上,向城墙发起冲击。 郑芝虎作为一营参将,他没有龟缩在中军,而是在前军的中间位置,让麾下将士看得到他,却不至于让日军取巧来袭击他。 “杀倭寇!”
“倭奴寻衅,杀倭奴!”
“杀倭奴,斩首一级赏银十两!”
“先登的队伍赏银百两,官升两级!”
“杀倭奴!迎富贵!迎富贵!早归家……” “杀——” 明军内部的口号络绎不绝的响起,不断地刺激着所有人的大脑。 面对他们,此时的日军眼里,只有密密麻麻的红。 草津城的护城河早就被明军使用战车和沙袋填平,许多明军推着云车、吕公车,以及井栏前进。 井栏的顶部并不是弓弩手,而是一队队的步铳手。 不过两丈高的草津城,在面对三丈高的井栏时,一股压力涌上心头。 三千明军很快跨越了被填平的护城河,距离草津城不过百来步。 所有人躲在云车、吕公车、井栏的背后,不断地推动这些攻城器械,也利用这些器械作为掩体躲避。 从谭纶、俞大猷、戚继光等人相继改进战车战术后,明军实际上已经有了步坦同协的苗头。 明军利用移动的攻城器械隐蔽掩护自己的身体,而城头只有十二门火炮的日军见状却无可奈何。 “铁炮手!放!”
一名身着大名甲胄的矮小大名挥下扇子,垛口的铁炮手也纷纷点燃火绳。 “啪啪啪——” 作响的铁炮引起一阵白雾,却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铁炮的弹丸不足以击穿攻城器械的木板。 “哔哔——哔哔——” 明军的木哨声响起,在铁炮声停止,攻城器械距离城头日军已经不足五十步的情况下,明军的三十余座井栏率先停下。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当井栏正面负责抵挡箭矢的木板被放下时,十余名明军步铳手已经出现在了井栏上。 “放!”
“砰砰砰——” 三段排枪依旧可以在井栏上表演,三十多个井栏的前排步铳手熟练排枪,居高临下的压制日军铁炮手,一时间城头的日军抱头鼠窜,纷纷蹲在女墙背后。 “杀!”
塌垮的城墙豁口处,明军士兵放下了云车的云梯,云梯搭在豁口处或者垛口处。 生性骁勇的郑芝虎拔刀指挥大军先登,也在他的带领下,大量的明军士兵就这么举着雁翎刀、金瓜锤,踏着云梯和吕公车往城头冲去。 世人都以为明军只是依赖枪炮之利,可他郑芝虎偏偏要向所有人证明,就算没有枪炮,哪怕用雁翎刀砍,也能把倭寇砍得七零八落! 雪花越下越大,明军士兵们的雁翎刀却更显得刺骨,他们冲上城头,与日军的阵线交织在了一起,彼此都在以自身最大的努力杀死对方,因为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活下去! 郑芝虎一手持刀一手执盾,他的身子十分健壮有力,面对不足五尺的日寇,他只需要撞过去就能撞翻对面,然后一刀过去,便能收下日军的人头。 当然,更多的明军士卒则是利用阵型的方式,将雁翎刀直接送入对方的脖颈,而不用担心身旁的敌人。 因为他们跟自己的战友始终保持一条阵线。他们的嘴里呐喊着,呼叫着,一直到雁翎刀插入对方的脖颈。 “不要乱!为了将军大人!结阵击退他们!”
日军的将领们也在呼喊着,只是他们的呼喊却显得那么无力。 近十二年没有经历高强度战争的日军,在面对从辽东战场退下来的东军兵马时,显得是那样的无力。 这一刻,所有人仿佛回到了万历二十一年正月二十六日的碧蹄馆。 同样的三千明军,同样倍数于他们的日军,两者在草津城头厮杀,拉扯。 雪花与血水混合在一起,染红了整个城头的马道。 在此时的草津城上,日军的尸体丢下了一大片,防线也不再如前番那么整齐,凌乱和绝望成为了士兵脸上的主旋律。 “为了天皇,为了将军大人!”
松平忠明努力挥舞着自己的倭刀,指挥着身边的一个又一个足轻冲了上去,并且他自己也挥舞着刀朝着明军扑去。 虽然个子矮小,但膀大腰圆的他看上去颇为凶神恶煞。 “杀倭取赏!”
郑芝虎不甘示弱,他原本就有武术的底子,此时一把雁翎刀舞得上下翻飞,接连砍死了不少日军。 明军与日军,两军便在这一处不甚险峻的城墙上厮杀,不大的草津城上已经堆满了尸体。 鏖战一刻钟、此时齐聚南城城头的一万多日军已经聚在城上,却被三千不到的明军打得节节败退。 三尺左右的雁翎刀上面,挂满了殷红的血迹…… 郑芝龙持着千里镜,在城外二里的中军之中眼看着城上的厮杀,心里泛起了无限豪情。 “旅顺营压上,趁他病要他命!”
郑芝龙转头吩咐。
“是!”旅顺营参将闻言,当即调动兵马准备支援郑芝虎的镇江营。
“倭奴安敢跳梁!”一名日本武士躺在了地上,而身材高大的明军举起了金瓜锤。 面对金瓜锤的砸下,他瞳孔微微收缩,身上穿的倭甲并不足以抵挡金瓜锤的锤击。 反而在又湿又冷的情况下,让他的行动感觉倍感艰涩。 不等他反应过来,金瓜锤瞬间锤击在脸上,牙齿血沫飞溅,几次抽搐之下,基本上是没得活了。 这样一面倒的短兵交战发生在整个城头的战场上,许多日军在人高马大的明军面前,显得丑陋而矮小。 一个明军士兵踩在了日军武士的胸口上,将雁翎刀直接插入他的喉咙,随后便是一搅,不等其反应,便死在了草津的城头。 杀死他的明军士兵,穿着一身明军甲胄,从士兵的甲胄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什么知名的人物,仅仅只是东军都督府内普普通通的一名士卒。 哪怕如此、他却拥有可以杀死所谓强大的武士能力。 如他这样的人不止一个,而是三千个,然而整个草津城却找不出三千个武士来抵挡他们。 “一定要多杀倭寇!”
这是所有先登明军的想法,只因为倭寇那十两银子的首级。 杀的越多,战后计算平分的也就越多,他们也能捞取更多的银子。 只要杀的足够多,家里的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明军士兵将雁翎刀拔出来,在尸体上抹了抹,把血迹擦拭掉,雁翎刀便又恢复了锐利。 他望着远方的日军,厚重的靴子踩在尸体上,无情地踏了过去,迈向了下一个目标。 在充满了血腥的战场上,局势往往在发生着快速的变化。 从目前的环境来看,东军都督府的明军在肉搏能力上远远超越了日军,甚至可以说一汉当三倭。 哪怕是在这种大雪泥泞的环境里,明军的士气依旧强盛,在短兵接触的这两刻钟里,他们一直压制着日军,而日军只能不断地增加援军登城。 除此之外、明军的装备也很完善,朱由检特意给全军上下配备了抓地力十足的猪皮军靴。 这种军靴用料十分扎实,因此成本也相当高、可是在今天的雨战中,却占据了非常大的优势。 明军士兵穿这种军靴,抓地十分结实,哪怕是在这种烂泥地和城头也能站稳住脚跟。 可是对于日军而言,这样的环境却显得十分难受,他们很多人都是穿着草鞋,甚至还有许多人都是直接光着赤脚。 在这种情况下,日军的行动往往十分容易滑倒,然而一滑倒,基本上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持着倭刀和长矛的日军,在这种狭窄的马道上,几乎难以对明军造成过大的伤亡。 双方撞在了一起,努力将对方给挤下去。 尽管日军人多,却反而被人越压越狠,几乎离崩溃也都不远了。 郑芝虎手中的雁翎刀早已经劈卷了刃,见到一个日军过来时,几乎是硬生生把雁翎刀给刺进了对方的肚子里,可是却再也拔不出来。 其余的日军见此情况,便纷纷举着刀枪挤了过来,他们的身体几乎连在了一起,只是彼此都想将对方杀掉。 眼看日军的倭刀和长矛即将一前一后刺入郑芝虎的身体,他硬生生转过身子,用甲胄抵住了刀枪,双手抱着长矛便是一声怒吼。 “撒手!”
长矛就这么被郑芝虎夺了过来,其余的日军眼见得这一幕,几乎人人满脸都是惊恐之色,随后便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其他明军也掩护着杀了过来,将郑芝虎救回本阵。 “参将?!”
“老子没事!”
郑芝虎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满身鲜血,显然杀了不少人。 “八嘎亚咯!”
“寺内!”
嘈杂的环境下,充斥着枪炮声和明日两军的叫骂声。 城头的明军士兵仗着人高马大,仅仅双臂往前一送,长长的雁翎刀便扎进了日军士卒的面颊或脖颈。 往前冲的几个日军都纷纷倒在了地上,而明军依旧结阵自保,等待已经渡过护城河的旅顺营登城。 “他娘的,差点死在这里了。”
郑芝虎长舒一口气,说着便拄着旁人递给他的刀想要站起来,只是在搏杀中,他的身体似乎伤的不轻,让他感觉半边身子都有些发冷。 雪花渐渐小了,可是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结果,明军士卒的眼神里泛着红。 也许就在今日,他们朝夕相处的战友,他们互相依靠的兄弟,就此倒下再也没有醒过来,这让他们更加的疯狂,也更加沉默。 战场上已经没有了士卒的呐喊声与嘶吼声,只有沉闷的呼吸声,伴随着刀枪的碰撞声音,在这片土地上显得是那么的异常。 整个城上的士卒几乎都交织在了一起,人与人之间就仿佛是浪潮一般,血与水组成了浪花,在人群当中翻涌不息,污泥和死尸正在一处为伍。 日军的人数越来越多,可他们在城墙上的阵地却越来越收缩,大量的日军被为数不多的明军给包围成了一圈。 他们不是没有冲击过明军的阵脚,只是不管他们怎么冲击,明军却很难后退太多。 这样的一幕,让日军的士气随着战况的不利而急转直下,溃退似乎已经到了眼前。 那些雪亮的雁翎刀泛着寒芒,杀得每个人的心地都泛着寒气。 若不是后面来援的日军及时顶了上去,怕是一场大溃败近在眼前了。 三刻钟的搏杀,上千人的性命丢进这里,几乎连个水花都没办法溅起。 负责坚守的松平忠明脸色有些发青,原本见老天爷下雪,心里还以为这是天照大神垂青,让他取得一场胜仗。 可他却没想到,明军骁勇如此,眼下的他们似乎和几个月前不一样,似乎…… “这是真的明军!”
松平忠明看着城墙上穿着辽东明军布面甲的明军,紧紧咬着牙关。 他明白,大明最终还是派出了正规军,而这只在辽东可以和建虏硬碰硬的军队,在来到了草津城后,硬生生用雁翎刀杀上了城头。 松平忠明瞧着眼下己方的伤亡,几乎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明军的第二个营压了上来,通过郑芝虎他们开辟的阵地,有条不紊的上了城头,并且养精蓄锐的他们,迅猛的杀向了日军。 “咚咚咚……” 明军厚重的鼓声忽然在城外响起,松平忠明闻声心中一悚,连忙转身大喊道: “明军要发动总攻了!召集城内的所有足轻和壮丁支援城墙!”
“嗨!”
一众将领应下,开始动员城内的所有人坚守草津城。 一旦草津城丢失,那么明军通往岐阜的道路将畅通无阻。 “杀!”
“杀倭奴!”
“明国猪!”
战场上的厮杀似乎一直都没有停歇,双方的兵力逐渐投入越来越多,直到把这一处战场变成了绞肉场,大量的血肉被吞噬了进去。 打仗是需要死人的,有时候也是要比谁的人更能死而已。 死的多了,怕了,也就崩溃了,至少在近代战争之前,打仗莫过于此。 在目前为止,日军看似人多,反而更加死不起,原因很简单,日军手下的兵,大概只有三分之一是训练没有多久的足轻。 也就是说草津城内的两万日军,只有一万三四千人是德川家康时代留下来的老兵。 其余的六七千人当中,基本上都是新兵。 相比较他们,明军却很不一样,哪怕郑芝龙他们那最早来到日本的六千人,也是在琉球府训练了大半年的精锐。 比起他们,东军都督府的明军就更别说了,在短兵肉搏上,除了建虏和上直能压他们一头,这个时代恐怕还没有能稳压住他们的军队。 只是战争终究不是儿戏,即便是东军都督府精锐的他们,在这样血腥的战争中依旧会倒下不少人…… “太惨了!”
城外,郑芝龙手中拿到了一份录事参军记录的阵亡名单,上面战死的名字和数量让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阵亡名单上,墨水渗透纸背,李存、高抚民、张潮…… 旅顺营战死士卒的名字,在名单上被一一写出,足足有两百余人,而伤残的人更多。 “我们死的多,他们死的更多!”
宽甸营的参将说的有些冷血,但事实就是如此。 谁都能看出来,此刻的草津城已经是穷途末路,松平忠明的退路已经没有太多了,要么撤退,要么就是弃守城墙,准备和明军巷战。 “固守!固守!”
和郑芝龙想的不同,城头上的松平忠明仿佛魔怔了一般,不停的大喊着坚守二字。 只是在他身后的许多武士都看到了已经在城头站稳脚跟的明军阵脚。 那赤潮如海的一片,此刻如风浪之中的灯塔般,一步不退的抵御着五花八门的日军进攻,甚至还在缓缓的向外推动战线。 “我们的援军还有多久到?!”
松平忠明望着眼前的一幕,十分绝望,抓住旁边的武士质问,而对方也犹豫道: “伊达大人已经率领丰乡町的七千足轻在赶来支援的路上,大概还需要两个时辰!”
“七千人……两个时辰……”松平忠明咬紧了牙关,他知道这七千人即便抵达,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因为他们大多是才训练了不到四个月的足轻。 可是眼下的局面,哪怕来的是七千壮丁,松平忠明也不会放弃草津城。 草津城必须守住,给已经返回江户的德川家光,以及提前禅位的德川秀忠时间来募兵训练。 因此面对这样的消息,松平忠明只能转身看向了岌岌可危的防线。 “只有守住草津城,才能挫一挫明军的锐气,我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