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这小子倒是沉得住气,想上门访问的藩王都被他拒绝了……”
当朱由检和毕自严、陆文昭、王承恩讨论时,百王府街道上的福王府门口。 福王朱常洵看着一个个郡王前往齐王府访问被拒,心里居然有一丝变态的高兴。 相较于天启五年,回了一趟洛阳的朱常洵瘦了一些,虽然还处于胖的范围,但倒没有那么讨人嫌了。 不过模糊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万历皇帝复活了。 就长相来说,他倒是真的和万历长得十分相像,也难怪万历会那么喜欢他,而不喜欢消瘦的朱常洛。 不过、欺负了朱常洛一辈子的朱常洵,最终还是被朱由校、朱由检这两个大侄子给背刺了。 去岁朝廷下旨召集诸藩的时候,各地藩王、郡王就纷纷开始变卖一些手中的家产了。 如府邸别墅和院落之类的东西,不止卖了多少,许多藩王甚至是带着家中大量现银北上京城的。 朱常洵对朱由检还是有防备之心,因此留着最小的儿子朱由桦看家,自己只带了二十万两北上京城。 据他所知,这次北上京城里,带银子带得最多的是秦藩的秦王朱存枢。 他进京携带二百余车金银,最少有五十万两银子,沿途兵马司都得出兵保护他的车队。 不过、朱存枢毕竟是旁藩上位,他府里的银子,应该是不如其他几大强藩多的。 在诸多强藩里,朱常洵最在意的还是周藩和楚藩、赵藩、晋藩、蜀藩。 这其中以周藩和蜀藩最让他忌惮,毕竟他们传国最老,积攒的银两最多。 到时候真的海外就藩了,他们要聘请的拱卫营数量,恐怕是诸藩之最。 朱常洵虽然自觉不虚他们,但还是想在就藩地上避开这两个家伙。 “父王、朱由检这厮要调诸藩子弟前往安南,听那洪彦演的调遣,您我这是要去,万一朱由检这厮用点什么手段,我岂不是回不来了?”正当朱常洵嘲讽诸藩的时候,旁边一个身材匀称的青年却忽的开口,而他的开口也吸引了朱常洵的注意。 开口之人正是被朱常洵送往兵家学院的朱由菘,而此刻的他二十出头,相貌依稀还能看得出以前的样子,稍稍有了些精气神。 不过从他的口气中能看出来,在兵家学院里,他并没有学到太多东西,而看到朱由菘,朱常洵就想起了十二天前自己抵达京城时,燕山兵家学府送来的一张白纸…… 【学子朱由菘,策论丙等,短兵丙等,统御丙等……】 【六科成绩排名,六百九十七名】 【末考评价:丙等(守备之才,游击不足)】 简单的一张兵家学府评价,差点没把朱常洵气的脑溢血。 他可是指望着朱由菘在兵家学府大放异彩,然后统帅海外福藩数万大军,横扫天竺的。 结果兵家学府的一个“守备之才,参将不足”,直接把朱常洵气的眼前一黑。 好在这次他把朱由榘带来了,大号练废了,他还能继续练小号。 如果朱由榘也不行,他就把朱由桦拉到兵家学府,总之得给福藩弄出一个大将。 当然、除了对福藩未来兵马没有将领统帅而感到心痛外,朱常洵也因为看到了其他诸藩子弟的成绩,所以才难受。 诸藩子弟中,成绩从上往下分别是吉王朱由栋,第九十六名,被评价为“总兵之才、可独领三营”。 其次是唐藩的朱聿键,随后是淮藩的朱常清,以及万历年间主动放弃宗室身份的襄藩子弟朱翊辨,他们都是排在一百名到二百名左右。 至于周藩的周王世子朱恭枵和世孙朱绍烔则是在二百零七和二百三十七名。 基本上,一百名开外的学子,兵家学府给出的都是参将之才,而三百名开外的则是游击之才。 五百名开外的就是守备之才,而七百名开外的就是百户之才了。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朱常洵被气得差点吐血了。 朱由菘完全就是两百名守备之才中的吊车尾,只差三个位置就只有百户的能力了。 百户…… 那种存在,朱由检手下一抓一大把,而朱常洵想要的则是朱由检那样的儿子。 在他看来、朱由校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手段,也就是会玩点小心思,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弟弟的话。 只要朱由检不造反,皇位上放一头猪,都能被朱由检抬到明君的历史地位去。 朱常洵一边看着朱常洛那废物的儿子在不断立功,一边看着自家儿子的六百九十七名,没当场气死就算好的了。 因此、对于朱由菘的话,朱常洵也恶狠狠道: “去安南是去历练,朱由检那厮都敢披重甲,持强弓驰骋漠北,你打个安南蛮子怕什么?!”
“他……我和他怎么比……”朱由菘被自家父亲怼了一句,只能委屈的回应。 “怎么不能比?我压了他爹一辈子,你怎么就不能压他一辈子?!”
朱常洵气的抓狂,连带着看瘦下来的朱由菘都有些不爽了。 “过些日子你随军南下,孤会留在京城等你的好消息。”
“等安南事情结束,孤会请海军打下藩国,再拱卫营的人驻守藩国,你就好好练兵,开疆拓土。”
海外就藩的事情,朱常洵早就摸清楚了,请海军十二卫的士卒,一人是五两银子每个月,一年六十两。 请拱卫营,一个人是三两,一年是三十六两银子。 拱卫营的战斗力并不弱,但是拱卫营只负责保护藩地,海军十二卫则是负责一开始打打下藩国。 福藩什么没有,银子最多。 朱常洵已经打听清楚了,海军步卫的人数是五千六百人,藩王如果租借他们,一年需要支付近三十四万两银子。 除去他们本人,还要每个年支付十六万两的火药、军械费用,并且战死的人需要藩王提供二百两银子的抚恤银。 海军十二卫的高昂,注定了没有几个藩王能请得动他们。 就这点,朱由检一定会做出调整,不然一些郡王掏空家产恐怕也只能请得动一个千户的兵力,打下一府之地后连拱卫营都请不起。 不过不管朱由检怎么调整,反正福藩能掏出上百万两银子,朱常洵也励志要做大明前五的强藩。 等他打下一省之地,再迁移数万大明百姓,练兵上万,到时候他就可以做他的土皇帝了。 什么朱由校、朱由检,到时候他眼不净心不烦。 想到这里、朱常洵看向了朱由菘,眼中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郁闷,当即转身走进了府内。 也在他走进府内的同时,陆文昭派去询问传教士欧洲各地火药价格的锦衣卫也回来了。 火药的价格没有让朱由检失望,眼下欧洲的一磅火药的价格是二十便士,也就是折合为三钱银子,三百文。 类似英国这种岛国,一磅火药价格更是达到了三十便士,四百五十文。 之所以这么昂贵,全因为火药之中的一种成分。 火药的成分很简单,无非就是木炭、硝、硫磺。 木炭这玩意好说,而欧洲意大利等地也盛产硫磺,但是硝石欧洲和北美大陆都很少,价格十分昂贵。 硝石作为军事物资,历来受到国家的严格管控,而大明无疑是当下世界硝石产量的翘楚。 从明初洪武年间开始,朱元璋就制定了对外输出硝石的规则。 规则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为外国经由大明赏赐或允准获得采买硝石的资格。 第二类则是通过非正规渠道的硝石走私,常隐匿于历史记录之外。 由于硝石短缺,明朝时,还是高丽的朝鲜王国曾多次派遣使臣来大明求取硝石等火药武器,以供军队使用。 如洪武七年,明太祖朱元璋就大手一挥,将五十万斤硝与十万斤硫磺赐予高丽,这数量都够欧洲各国打上几十年了。 到了万历年间朝鲜战争爆发,明神宗也钦赐弓角、焰硝等军资援朝御倭,朝鲜还获得了每年在大明采买焰硝三千斤的权利,并且遇特殊情况可请求另外加买。 不过,官府层面的中外硝石贸易始终处于严格管制之下,且数量极为有限。 即便是朱由检的好皇兄,天天做木工的朱由校都在历史上曾言:“硝黄中国长技,祖制严禁,不许阑出外夷。”
因此大明硝石以官方准许的方式流通至国外的占比较少,更多是以走私的形式贩卖出国。 朝鲜、日本等国都以走私硝石为主,而吕宋的西班牙政府更是鼓励商人走私硝石至吕宋,并明确规定由大明输入马尼拉的生铁、硝石、铜炮等军需物资皆免税入口。 自1609年西尔瓦担任驻菲岛总督之后,历届西班牙殖民政府强迫大明海商必须每年为马尼拉载送火药等军需品,若发现商船上没有此类商品便要处以罚款。 至于走私来的硝石,则是通通被马尼拉的西班牙人送回了西班牙。 不过、在这个位面,由于明军改换燧发枪,加上朱由检改制,对于走私商人大力打击。 因此大明对于硝石的控制十分严格,但凡有人走私硝石都一律处死,而硝石的价格也随着需求量的降低而价格便宜了起来…… “我朝硝石价格是多少?”
看着锦衣卫搜集来的文书,朱由检皱眉询问,而陆文昭刚想回答,便被毕自严下意识抢答道: “工部的价格,月每斤二十文……” “二十文?”
听到这么便宜,朱由检看了看文册,又在脑中想了一下这个时代东西方和后世的计重单位,随后才道:
“也就是说,我朝一斤硝石,远洋贩卖至欧罗巴,利润是二十到三十倍?”“大概是这个样子……”毕自严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而朱由检闻言更是道: “既然这样,那就先让孙良别弄火药分局了,工部每年开采……” 朱由检沉思了一下,想了想多少才不会扰乱欧洲的市场,随后忽的摆烂的一想,欧洲乱不乱根本不关他的事情。 直接用硝石把欧洲的硝石市场打击,然后他们自己都不开采硝石更好。 反正世界上最大的硝石产地以后也会在明军的铁蹄底下,干脆有多少弄多少。 “让工部每年额外开采五百万斤硝石南下!”
“五百万斤?会不会太多了?”
陆文昭愣了愣,毕竟五百万斤硝石的数量可不低,全部弄成火药,都够欧洲以现在的战争烈度打十几年了。
不过朱由检可不管欧洲的死活,打死多少人也不管他的事情,他摆了摆手: “用五百万斤硝石换二百多万两银子,这笔买卖很划算。”“大明朝眼下需要银子,也需要粮食,有了银子,才能向暹罗、甘孛智买粮。”
朱由检的话没说全,实际上他要那么多银子,还是为了货币改革。 大明百姓是不会相信纸钞了,因此只有先从面额的钱币开始操作。 等百姓对朝廷有了信任,再慢慢发行纸钞也可以。 “海外诸藩就藩的事情,我需要改一改,而且我也不好出面,所以我准备安排你出面去主持海外诸藩就藩的事情。”
朱由检忽的话锋一转,不过毕自严也能理解。 硝石暴利,但那终究是远洋贸易的银子,到不了手上。 眼下能拿到的,还是眼前藩王手中的银子。 “天启二年我制定的海外就藩,租借兵马的价格该变一变了。”
朱由检和朱常洵想的一样,正在想怎么解决宗室租借调动兵马的事情。 毕自严闻言严肃了起来,而朱由检也沉着的说道: “当初的拱卫营数量少,并非是战兵,因此当初是准备调上直前往海外征战。”
“不过眼下五军都督府改组,大明朝二百零九个拱卫营聚集在大明疆域之内,高薪养兵让朝廷的负担变大。”
“因此、我准备取消海军十二卫的调动,而改为藩王请南军、西军、东军都督府为其征战。”
朱由检没有提北军都督府,第一是因为北军都督府眼下兵力在河套之役结束调整后,只有五十个营。 第二是因为北军都督府交通不便,不管是南下还是乘船都太远。 相比较之下、西军都督府和南军都督府,甚至需要防守建虏的东军都督府都方便许多。 西军都督府可以在拿下安南后,直接乘红河前往南海,而南军都督府和东军都督府有漫长的海岸线。 上百亲王、郡王,他们如果要扎根在海外,那需要租借的兵马就多了。 加上南军都督府如果解决了安南、南掌和占婆,直接就接壤暹罗、甘孛智和东吁。 到时候除了接壤不足五百里的东吁需要南军都督府防守外,剩余地方都不太需要的五十多个拱卫营的数量。 这种时候抽调三十个拱卫营守卫旧港、交趾和南掌就足够,剩余的二十多个拱卫营都可以调拨出去。 朱由检也不打算按照人头来计算了,而是准备统一给出一口价。 “请一营拱卫营,一年二十万两银子,一哨四万两,战死一人藩王发抚恤银二百两。”
朱由检对着毕自严开口,而毕自严算了算,这么一来价格就有些偏高了。 别的不说、单单战死一人二百两的抚恤银,看似不多,但对于一些郡王来说,如果战死了上百个士卒,那就需要支付两万两银子的抚恤银。 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不可承受之痛,并且也根本拿不出来。 “抚恤银……有些多了。”
毕自严硬着头皮开口:
“如果抚恤银这么制定,恐怕许多郡王都拿不出这笔银子。”“郡王确实拿不出来,他们手中少者只有几万两,多者也不过三四十万两银子。”
朱由检侃侃而谈:
“不过、他们银子不够,当地的土人手里可是有很多。”“只要他们想,始终有银子和黄金在等着他们。”
朱由检这话算是说的很直白了,就是鼓励弱小的郡王赶苗拓业。 对于毕自严这种人来说,朱由检的这种观点他并不认可,但他也知道,他的不认可并不能做出什么改变。 “这点,下官会和诸藩们说清楚的……”毕自严做出了回应,而朱由检则是继续道: “迁移百姓的银子,还是按照十两银子的标准。”
“下官知道了。”
毕自严有些不太想谈这件事情,而朱由检也能看出来。
对于毕自严的抵触,他并不奇怪,明代官员有的极端,有的温和,有的锐意进取,有的安图太平。 人有千种,各种不同,他不可能要求毕自严和自己想的一样,他只需要毕自严好好做事就行。 因此、他也不再强迫毕自严,而是对他道: “事情就是这样,对于北方番薯和马铃薯的种植,这点需要好好上心。”“若是爆发了蝗灾,番薯和马铃薯会是救命的东西……” “下官知道了,谢殿下赐教。”
毕自严缓缓起身,对朱由检作揖行了一礼后,便在朱由检注视的目光中,缓缓退出了书房。 在他退出一盏茶后,王承恩才不平道:“这毕自严也是和文官的臭脾气一样。”
“很正常,毕竟是读的圣贤书……”朱由检拿起了文书,下意识回答。 不过在他回答之余,他忽的顿了顿,然后表情古怪道:“圣贤书……”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人,尤其是山东曲阜的那群人。 “山东走私朝鲜硝石的商人中,没有跟孔府打交道的吗?”
朱由检抬头对陆文昭询问,而陆文昭则是摇头道: “这倒没有,孔府主要还是在旁系侵占百姓田地这点有不少罪证,走私这块通常是齐党的官员。”
“那倒是有点可惜……”朱由检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却又在下一秒,用悻悻然的语气道: “侵占百姓田亩的罪证也不小,乘机抓一批人吧。”
“额……是”陆文昭为之语塞,没想到自家殿下连衍圣公的旁系都敢抓。 不过他转念一想,似乎又觉得没有那么让人值得惊讶,毕竟自家殿下连自己这么多没出五服的亲戚都在算计。 “洪承畴准备的如何了?亦东河城有没有发现建虏的不对劲。”
朱由检一边处理军报,一边询问起了陆文昭,而陆文昭也作揖道: “洪经略已经从四川、广东、贵州各自抽调不同人数的拱卫营。”
“五月初十,各营兵马必须抵达云南广南府、临安府,广西思明府、南宁府、太平府。”
“目前来看,洪经略暂时只调动了四十营兵马,约十二万一千人左右。”
“不过、广西廉州府的合浦港临时聚集了七营兵马,约两万一千人。”
“云南的元江府、车里府、孟艮府分别驻扎两营兵马,合计六营,约一万八千人左右。”
“此外、海军都督府的六卫兵马也分别驻扎在了万州海域(西沙群岛)和万里石塘(南沙群岛)。”
“南军都督府的十二营拱卫营已经接管了旧港各府,正在弹压当地图谋叛逆的土人。”
“目前牵动的兵马数量在十九万,云南、广西和四川三地各自招募了数量不等的民夫。”
陆文昭汇报完毕,而朱由检闻言却抬头道: “我朝在安南有多少百姓?”
“大约,三万余人……”陆文昭沉默片刻后给出一个数字。 朱由检闻言,微微皱眉后才道: “让洪承畴在粮草筹备后速战速决,一个小小的安南,我需要在明岁秋收前听到他的捷报。”
“战事开打前一天,通知当地百姓撤向沿海,告诉洪承畴,海军六卫兵马要先保护大明在当地撤离至海岸的百姓。”
朱由检很清楚,这三万多人如果战事爆发,那一定会有不少人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眼下他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扶贫干部了,而是齐王,是大明的五军大都督。 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通知这三万人,因为这样容易暴露军情。 但如果他不通知,那他和齐楚浙宣昆五党的官员有什么不同?和纯粹的政客又有什么不同? 他不想成为把百姓性命当做草芥的人,淮北大饥的时候他没有能力,而眼下的他有能力,便不会漠视…… “殿下……”陆文昭欲言又止。 “下去吧……”朱由检打断了他。 显然、陆文昭也清楚这样做不好,可他也清楚,这一点也是朱由检和大明历代皇帝不同的地方。 他是一个有人情味的人,这也是满桂和孙应元,陆文昭他们想扶持朱由检的原因。 大明朝没有人情味的官员、皇帝太多了,只有这种有人情味的人,才能给他们这群自宋代开始地位低下的武夫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