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大勇的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身影窜了过来,然后直接抓住了毛大勇的肩膀,使劲儿得摇晃着。
“大勇,大勇,你中了!你中了!还是第五名,还是第五名啊!”
看着眼前这个人,毛大勇也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向来自矜身份的祭酒刘弼,居然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这哪里还是那个老成持重的刘祭酒啊?这分明就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啊。
也不怪刘祭酒如此兴奋了。
因为今天的事情,真是震撼到他了。
自己接受国子监之后,这国子监可谓是日薄西山。这些年,已经快沦为天下士子的笑柄了。
他能不着急吗?
看看他满头花白的头发,就知道了。那都是愁的的啊。
可是现在,这国子监,可谓是真真正正得打了一场翻身仗啊!
不一样了,再也不一样了!
毛大勇也笑了,他看着刘弼,点头说道:“是!学生也听到了!第五!”
旁边的同窗们都过来了,大家都把这两个人围在了中间。
周璐才看着毛大勇,一脸的艳羡:“我说大勇,你这小子,还真是不吭不哈的,就弄了个第五,真是太让我们大吃一惊了啊!你小子,有点憋坏啊我发现!”
毛大勇没有说话,他只是红着脸摇了摇头。
此时吴俭站在了外圈,看着自己从众星捧月中的那个月,变成了需要去捧月的星。他那心里的失落感,真的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毛大勇可以高中?而且,还比自己的名字好?
这个人,不是一个粗鄙不堪的苦力吗?
凭什么?
吴俭不服!可以说,所有人都不服。
因为吴俭看到了,国子监中,那些落榜的学生们,满眼通红的表情。
大家都在恨命运不公。为什么?
发解试的时候,这毛大勇的成绩平平,堪称吊车尾,在场的同窗,可以说每一个都比毛大勇强!
但是到了这省试,毛大勇能够考中第五名?这是什么情况?
舞弊吗?有人不敢想这个问题。
再然后……
大家看到了陈奇。
就是那个,被毛大勇狠狠得揍了一顿,然后错过了考试的陈奇。
他今天专门过来,就是想要看看,这国子监成绩惨淡的样子。
然后他再找个机会,狠狠得讥讽嘲笑一番,让自己心里痛快痛快。
但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己过来了,可是结果并不是他想象得那么美好。
国子监这一次,居然高中六十多人,最关键的是……
这个毛大勇,这个害的自己没有办法参加科举的罪魁祸首,居然高中了,而且,还高中第五!
如果不是他,也许现在那个位置,就是自己的!
此时此刻,陈奇的心里,犹如被毒蛇啃噬了一般,痛处难当。
围在毛大勇身边的人,也都纷纷拍打着毛大勇的肩膀。
“大勇,厉害了!”
“是啊大勇,刚才还说你这次中不了呢,这下,你可是让大家刮目相看啊!”
毛大勇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神情有些恍惚。
这些人,现在是在夸自己吗?可是刚才,他们明明都是一副不屑与我为伍的嘴脸啊。
这前后的变化,为什么这么大呢?就因为……自己的名字,被那小吏高声唱出吗?
这就是鲤鱼跃龙门的感觉吗?
别人都说,鲤鱼跃龙门,应该很高兴啊。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呢,反而……有些想哭呢?
是啊,想哭,为什么想哭呢?
毛大勇红着眼睛,想了想,他想起来了。
原来自己在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在最高兴的时刻,最想找人分享的对象,没有在身边啊。
宋待诏,宋恩师……您老人家,在哪里?
毛大勇哭了。
他蹲在了地上,捧着脸哭了起来。
“大勇,你怎么了?”周璐才拍了拍毛大勇的肩膀:“喜极而泣吗?别在这哭啊,让人笑话。”
毛大勇没有起身,他还在那捧着脸,最后瓮声说道:“我……我想宋恩师了……”
毛大勇的话刚说完,所有人都不吭声了。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是啊,刚才大家光顾着高兴,光顾着感谢刘弼了。但是真正应该感谢的人,大家却都忽略了。
也许,在大家的潜意识中,还是希望自己有一个正经的出身,比如说某某大儒的门下。
至于说宋方,大家都在内心的深处,有些抵触吧。
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一种感觉,宋方教授大家的,不过是术,难登大雅之堂。
偶尔取巧,达到目的就可以抛到脑后的术了。
将来真和被人提及,我是刘祭酒的门生,这说出去也有面子。但是说自己是宋方的门生,别人可能会觉得……那个不学无术的商人吗?
可是……
就是这个商人,这个不学无术的商人,硬是把国子监带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把毛大勇这个庸才,带成了省试第五名!
宋方……真的不学无术吗?
大家都沉默了。
听着毛大勇在那嚎哭的声音,周璐才摇了摇头,叹口气说道:“之前真是太过得意忘形了,把宋恩师的恩情给抛在了脑后。我真是畜生不如啊……”
“是啊!”彭有才叹了一口气:“若不是宋恩师,我今天根本就不可能中的吧?可是在我高中之后,我竟然忘记了宋恩师,真是该死啊!”
“没有宋恩师的刷题战术,我们怎么可能高中这么多?”又有人醒悟过来,跟着感慨。
“没错!没错!”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反思检讨了,一时间,这原本应该欢快的场合,变成了自我检讨和批评的大会……
这边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里。
富弼此时正在班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富弼也愣住了。
“真的假的?”富弼有些不敢相信。
旁边的韩稚圭也是一脸的惊诧:“开……开什么玩笑?录了六十八人?最好的还是第五名?假的吧?”
说完之后,韩稚圭对着通传消息的人怒斥:“哪儿打听来的假消息?再去打听去。”
再过一会儿,那手下再一次的返回:“大人,确凿无疑!”
老富跟老韩坐不住了。
两个人直接找仁宗去了。
仁宗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也是一脸的错愕。
“真的假的?”
就连这第一句话,也跟老富一样。
六十八人啊……一共就录了二百人,国子监居然占去了三分之一的名额啊。这等于说……
以一个单位,对抗了全国的学子啊!
太恐怖了!
这个国子监,是开挂了吧?
难不成,这国子监的人舞弊了吗?
想到这里,仁宗生气了。
“是不是舞弊了?”
仁宗拧着眉头问道。
富弼摇了摇头,老韩也摇了摇头。
是不是舞弊,这事儿他们不知道,也没有资源去查。
但是他们知道,如果这事儿,真的有舞弊情况出现的话,那刘弼这老小子,就甭想好了。
“王骁呢?叫他过来!”
王骁当然知道,仁宗让自己来是干嘛的。
他也直接告诉了仁宗答案。
“没有舞弊!确确实实是真成绩!”
得到这个答案之后,仁宗不淡定了。
他拧着眉头,看着眼前这几个人:“那宋方弄出来的什么刷题战术,就……真的这么好用吗?”
富弼摇了摇头,哭笑不得的说道:“现在看来,确确实实……是好用的。之前大家都觉得,这就是个笑话。可是现在看来,这个笑话……还真是……嘿!”
老富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法子了。
仁宗自然知道,富弼最后那一个嘿是什么意思。
愤懑了啊。能够把老富逼到这个程度,这个宋方,果然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搅屎棍。
想到宋方,仁宗自然而然得脱口而出:“也不知道这小子现在怎么样了。说起来,这个刷题……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富弼叹了一口气,我的陛下啊,您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呢?
不过是术道有别罢了。
想了想,富弼摇头说道:“陛下,这事儿怎么说呢……您要是说他是术也行,说道也可以。”
“哦?怎么说?”仁宗看了看富弼,不知道这个老臣子又有什么高见。
富弼叹口气说道:“说这东西是道吧,勉强能算。因为不停的刷题,其实就是督促人勤奋罢了。只不过,他把这勤奋,发挥到了极致,把人逼到了极苦的地步!”
“臣相信,古往今来,都没有多少人,敢说能够常年做到这一点的。可是宋方,硬是逼着这些人做到了。这就是道!勤奋之道。”
仁宗点了点头:“那你说术呢?”
“说它是术,就是因为,这单纯刷题……有些急功近利了。他不考虑圣人之义,不去揣摩题背后的意义,只是为了答题而答题……”
“嗯……这么说来,这样的学子,即便是拿下了高分,也不见得能有多少真知灼见?”
富弼点头说道:“是!所以说……这一次的事情,恐怕会影响深远啊。将来天下的学子,都效仿这个方法进行学习,臣担心……”
担心什么,富弼没有说出来,但是仁宗已经了解他的意思了。
将来哪里还有什么人才?全都是应试教育出来的考试机器罢了。
一想到这里,君臣都郁闷了。
老韩眨了眨眼:怎么还没轮到我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