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么多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道士们，宋方在这一刻，心软了。
他冲着采云子招了招手。
采云子赶紧凑了过来。
“你师兄这人，钻牛角尖是没有问题。毕竟这是他个人的选择。可是……”
“靠着你师兄吃饭的人，毕竟这么多呢。你想想啊，因为你师兄一个人的情绪问题，让这些人跟着饿肚子，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
“是……”采云子点了点头。
“我给你们指个出路？”
采云子挠了挠头，然后试探着问道：“您是说……炼钢？”
宋方点了点头。
“可是……刚才师兄不是说……不愿意吗？”
宋方翻了个白眼，然后说道：“他不愿意，你就放弃了吗？什么叫恻隐之心？看看这些人……”
宋方一边说，一边指着后边的那些徒子徒孙们，接着说道：“鼓动大家一起，到你师兄面前哭去，你看看他还能不能绷得住！”
“这……”
采云子眼中露出了一丝挣扎。
宋方知道，自己这个点子有点馊。不过……这也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了。
嗯……至于说会不会被浮云子记恨？宋方会等在这里出结果吗？
不会！把这个点子提供给采云子之后，宋方就准备拔脚闪人了。
采云子也有点犹豫，这点子……靠谱吗？
师兄是啥样的人，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这样的人，啥时候为了现实妥协过啊？
他会屈服吗？
眼看着宋方都走远了，看着宋方的背影，采云子叹了一口气。
转过身，金阳观大门慢慢得关上了。
“没钱了啊。这……这要是再耗下去，咱们可都要……”
“是啊，现在怎么办啊？”
不少人都在那嘀咕着。
这些人没有一技之长，唯独能做的，就是在这道观里当个会烧火的蛀虫。
可是现在，老大都不开炉了，这就等于说，烧火得工作都给他们剥夺了……
这咋整啊？大家都失业啊。
一群下岗职工在一起能讨论出个啥？不是再就业的问题，就是怎么面对要被饿死的问题了……
采云子看着众人，最后戚戚然得说道：“宋道兄倒是说了……可以资助咱们的。”
“啊？真的假的？钱呢？”有赞助商了这是？
马上就有人跟打了鸡血一样，开口问钱到账了没有了。
采云子哭笑不得的说道：“有条件的……还是要让师兄变通一下……炼点别的东西。”
人家愿意投资，看重得是技术骨干，你们这些搞行政的，心里有点数啊。
有人开口问道：“练什么你倒是说啊？”
现在已经没有人在乎采云子这副观主的身份了。
大家都成了下岗职工了，管你以前什么厂长不厂长的呢？都拿不到钱了，你比我们大到哪儿去了？
看着众人眼神中透露出的殷切，采云子一脸苦色的说道：“得说服师兄……炼钢……啊……”
后边的一个啊字还没有说完呢，眼前已经没人了。
采云子都愣住了。
这……这说服团的劲头也太大了吧？
喂……留下来几个，咱们商量商量，怎么劝说师兄啊……
毕竟是技术骨干……不要用强硬手段啊……
……
浮云子是真的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了目标。
没有错，是失去了活着得意义了。
信仰崩塌之后，可能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自己为之奋斗了半生的目标，结果突然有一天，别人告诉自己，那是一个笑话。
而事实也证明了，自己坚持了半生的东西，就是一个笑话……
他能怎么样呢？
沮丧？失望？愤怒？绝望？
所有的负面情绪，这段时间，他都经历过了。
现在，要说看开了，倒也不尽然，不过就是……让自己活得麻木点，给自己一个自我放弃的理由罢了。
坐在大殿中，抬头看着大殿上边的房顶，浮云子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把身后三清的灰尘扫一扫了。
算了……
由他去吧……
“师兄……”
有人进来了。
“嗯……怎么了？”
浮云子连头都没有转，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随口问道。
脚步声从外边传来，好像……不少人啊。
“师兄，要不……您开炉炼钢吧？”
浮云子这一下，终于还是动了动。
他坐起身子，然后看了看众人，最后摇了摇头说道：“不炼……”
我学得是黄老之道，修的是长生之术，一辈子钻研的是炼丹……
让我炼钢？
那是在侮辱我啊……
我就是再不济，也不能去干这种事儿啊。
作为一个高级技工，他有自己的矜持和骄傲得。
以前钻研得都是怎么让厂里的产品更优化更精致。可是现在呢？厂子效益不好了，干不下去了，结果来了一个投资商说……
我就喜欢你们高级技工打的煤球……让他给我打几个煤球，我给你们投钱生产……建煤球生产线……
这不是骂人是什么？
浮云子对这种无礼的要求，是要断然拒绝的。
就在他刚刚出言拒绝后，外边传来了一个人悲戚的哭声。
“师尊……”
“徒儿家中，尚有兄弟五人，家中薄田早已不够分种，徒儿也早已忘记如何耕种，真要是回家，除了沦为乞丐，别无他途……师尊……”
浮云子一脸苦笑得说道：“这……我也没有法子啊……”
你们委屈，我还觉得委屈呢。
“师兄啊，师弟我跟着师兄一起，进入这金阳观，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有小三十年了。俗事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现在，这观里已经是坐吃山空了，在这么下去，咱们除了饿死，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啊……”
“师兄啊，念在咱们观中上上下下百十口人的份上，您就答应吧……”
不就是打个煤球……不对，不就是炼个钢吗？有什么啊？
浮云子还是摇头，开口说道：“贫僧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不怕死……但是我怕丢人……
旁边又是一通好说歹说。
浮云子也是不堪其扰。
说到后来，一个人忽然喊道：“师兄，枉你修道多年，难不成，你已经忘记了，当年在三清面前发过的宏愿吗？”
“你要做那背信弃义之徒吗？”
这话说的，有点严重了啊。
不炼钢怎么就背信弃义了？
不过……
那人既然能说这话，当然可以攀扯了啊。
“当年，我们都在三清面前发过宏愿，要济世救人……可是现在，百十条人命就在你面前，等待着师兄开口活命，你却百般推脱……”
“你……你这就是不仁不义啊！你是背信弃义啊！”
这个帽子扣得……浮云子都觉得，自己有点十恶不赦了。
百十条人命，怎么就成了我一个人的责任了啊？
那人看着一脸懵的浮云子，咬牙说道：“师兄，如今因你一人的坚持，我们百十条人命就要葬送你手……好！与其这样，师弟我还不如早走一步！”
“这到了轮回，见到阎王，师弟我也好说，这一切都是师弟我自找得，那罪孽，与师兄无关！诸位师兄弟们，咱们就此作别！”
说完，这人脑袋一低，冲着旁边的柱子，就撞了过去。
这……
浮云子是真的被这人给说愣了。
按照这人的说法，他们饿死了，是我的责任，他们先死一步，撞死在柱上，就不是我的责任了吗？
这个账怎么算啊？
当了半辈子的金阳观观主，在炼丹上，浮云子没的说，可是要说这人情世故，他还真是……太过稚嫩啊。
这就是技术型行政人员的悲剧了。
不会管理啊。
“等一下……”
眼看着那人就要撞到柱子上了，浮云子赶紧开口，准备劝住对方。
可是那人还是直直得冲着柱子撞了过去。
“赶紧拉住他……我……我答应还不成吗？”
浮云子是真的急了。
这要是真的弄出来一个血溅五步，那自己就真的过不去心里的这个坎了。
没用别人拉，那个人在听了浮云子的话之后，直接刹住了脚步。
再然后，采云子也进来了。
“师兄，你答应了？”采云子一脸喜色得看着浮云子。
旁边的那些道士们，也都是一脸的喜色。至于说刚才要死要活的那个道士就更不用说了。
这家伙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净呢。
浮云子看着众人脸上的表情，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算了……你们去……给宋道兄说一声吧。贫道同意了……但是……”
“炼钢哪是那么容易炼得啊？这可是大宋的根本啊，官家不开这个口，你们当，这东西能随随便便就炼吗？”
众人一听，也都恍然。
“嗯……这么说的话，那不是……宋道兄之前说的话，就是纯忽悠？”
“是啊，这炼钢得有材料啊，这材料……从哪儿来啊？”
“这不是……消遣人玩儿吗？”
本来因为浮云子的松口，大家觉得挺高兴得，结果呢？浮云子把其中关窍点出来之后，大家又一次得绝望了。
再然后，就是口诛笔伐宋方的时间了。
你说要看咱们高级技工打煤球才给投钱，结果呢？咱们高级技工答应了，可是做主放款的不是你，是银行啊……
你这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啊……
采云子觉得这事儿，不能说说就算了啊。
于是他还是下山找宋方去了。
到了宋府，采云子找到宋方问道：“道兄，师兄同意了……这事儿……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