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1)

温慎说完,着意等了片刻,等白堕已经理清自己方才话之后,才再度开口:“但眼下最为难的,便是丁点证据也无,全是推断而已。”

既然没有分毫证据,何苦去推断这个?

白堕盯着桌上的茶杯,杯影里映着温慎极认真的眉眼,他不信口开河之人,想着,白堕便问:“若是中毒而死,请个仵作验一下不就解决了么?”

他问得理所当然,温慎却在这句话的尾音里,默然抬眸。他盯着白堕,眼神冰凉而警惕。

被盯着的人彻底茫然起来,好半天,温慎放弃般地叹气:“此事不能多生枝节,若是有谁想要谋害姨丈,你我的嫌疑,绝对能排到首位去。”

白堕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老实说,得知年延森死讯的时候,他初始是错愕与怀疑的,但温慎回去之后,并没有什么转折传来,他的一颗心也就慢慢定了。

跟着,便是长舒一口气的松懈。

白堕并非担心自己同温慎斗不过年延森,只是此人老奸巨猾,又有温慎和年云枝的关系在其中的纠葛着,一旦开始反扑,被牵扯进去多少精力,简真无法相像。

而他突然就这样去了,所有可以预见的是是非非,所有的提防和算计顷刻间便都烟消云散了。

白堕自己都觉得了却了一桩大事,更枉论其他人了。

所以温慎即便是觉得其中有诈,也无法公然去查。

白堕抬头扫了他一眼,“你回来如此之快,想必也和这个有关吧?”

“线索全无,便只能铤而走险了。如果姨丈是被人害死的,这个人必然会有所图谋,我守在那里,他怕是不敢妄动。”

温慎提的,是一个完全说得通的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得似乎没什么把握。

白堕明白他在担心什么,“若是这个人,一直没有什么行动呢?”

他为什么会一直没有行动呢?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白堕在心里默默给出了回答,跟着他莫名其妙地、不可抑制地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有着少年人刚刚显出线条的脸,并购两相酬的那天,他突然出现在人群里,跟着又极其突兀地回了贵州。

小策。

白堕还没往下细想的时候,温慎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那也只能算是一桩无头案了。”

跟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而与天津卫数百里的官道上,一个少年坚定地向南走着。风卷尘起,他微眯着眼睛,眼下满是长期无法睡好的疲态。

他向来睡不踏实,久伴梦眼。反反复复总是梦到林止月被年延森折磨至死的样子。那个老头的眼睛亮得发光,下人使尽酷刑的时候,他永完不在,一过来便唏嘘感叹,心疼到声泪俱下,劝林止月去酿酒。

劝林止月不成,便拉了自己出去劝。

他能把话说得有理有据,眉宇间竟然带着正气。

林家二爷许是觉得自己又聋又哑,出入酒坊的时候,从不避讳,所以御泉贡到底是如何酿出来的,他一清二楚。林止夜痛苦的嚎叫不断从里传出来,少年人妥协了。

年家人学会之后他再回来,林止月已经断气了。他躲在门后边,看着已然发臭的尸体,听门外的人说了两句话。

“老爷,您之前怎么不来瞧瞧啊?林二爷死的时候,喊得那叫一个惨。”

“有什么可瞧的,他那样的人,心脏,血也是臭的。”

少年躲在门后面,周身不住地发着抖。

“他那样的人”、“他那样的人”、“他那样的人”。

这几个字像是梦魇一样,动辄在自己耳边响上一次,每响上一次,他就止不住地浑身发着抖。

不知怎么,今日再去想,那样的愤怒却如沸水冷了般,缓缓地沉寂了下去。

少年扬起头,风从他身边穿过去,二爷,他日底下相见,我算是不欠你的了,他想。

月余后。

林止夜站在天津收数一数二的酒楼里,羞得满脸通红。她也是伶牙俐齿惯了,此时却像是哑巴了一样,“我……我……”了半天,硬是说不出下文来。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身材肥硕,圆滚滚的肚子向上舔着,“你们这些学生,捧着几本破书,张口文章,觉得大洋就能到手了?放屁,我的钱,都是把脑子别在裤腰带上换来的,今天你穿着衣服,就别想从我这里筹到一分钱!”

他说完,身边的人都不怀好意地哄笑起来。

林止夜身侧的一个男学生看不下去了,“向你筹钱,是国之大义,难道你就一点爱国之心都没吗?”

男人大笑出声,满是嘲讽地回:“爱国之心我是没有,但我有爱美之心啊,只要你们把那个小丫头给你,要多少钱,尽管开口。”

男人们肆无忌惮的调笑声夹杂着调侃一起袭向林止夜,逼得她无助地退后几步,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你想要她?”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给点钱是换不了了,拿命应该可以的。”

众人纷纷侧眸去看,一个洋人慢慢从自己的桌边站了起来。

“货轮王!”有眼尖的一眼便认出了说话的人。

许久没有打交道的亨利·克尔走到几人身边,他人高马大,脸上虽然笑着,却依然透着些威压,“她可是壶间醉的小大姐,你确定你要得起?”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男人错愕半晌,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您可别在这诓人,壶间醉的温纾,我是见过的!”

“哦……”亨利拖长了音,又说:“那是温慎的妹妹,这个,”他去指林止夜,“是林三爷的妹妹,得不得罪得起,你自己去想。”

壶间醉的名头,近几个月在天津卫极盛,但如此多人看着,男人斟酌半天,拧眉憋出一句:“我同他们姓林的,风马牛不相及,谈不上得罪,货轮王不必在这吓唬人。”

他说得还颇有底气,说完又去看林止夜,急哄哄地打发:“我最烦和你们这些学生打交道,今天就这么过了,以后别再往我跟前凑。”

亨利抱起胳膊,哈哈笑了一阵,“不瞒你说,我今天来这,就是要和壶间醉谈生意的,林大小姐也别着急走了,正好引荐引荐。”

他是有意给林止夜寻些脸面回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很会借势的林大小姐却犹豫起来,一时没有接话。

与此同时,温慎正慢慢地往酒楼的方向走来,而他身侧陪着的,正是阮映。

“天津卫同他的地方不同,市井小民背水从街上过,衣衫褴褛的,旁边就是开着汽车的洋人领事,满眼西洋的建筑,走几段就能听着相声,白沙撒到地上,一条街上能遇着五六帮。”女人迈着小莲步,边走边说,话家常似的,“哎呀,是个好地方呐。”

温慎顺着她说的事,轻轻在长街上扫着,嘴角带着笑,也没接话,两人也不尴尬。

阮映漫不经心地接着说:“就像你们壶间醉,说过来,天津人就张开手来欢迎,多难得的事呀。”

她这话说得不大对,事有前因,才有后果,可温慎却没反驳,只微微点了头。

阮映快了两步,绕到温慎前面,同他玩笑:“生意做得大了,这几个月赚的钱,都快赶上从前几年的了吧?”

温慎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眼中却是一派淡然,“做生意的道理同挖井一样,先前辛苦努力数年,是滴水也不见着,可一旦破了最后一关,钱,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罢了。”

阮映不加掩饰地诧异起来,“温四爷这般年岁,便悟透这样的道理了?我还以你会手足无措些日子呢。”

这话像是让温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声,“家里已经有人这样了,我便万万不能如此了。”

阮映打量了他两眼,猜到了他说的是谁,转身半步,到他身侧,同他一起往前走,“哎……”她叹气,“要说这些日子接触下来,那林三爷确实有些过人之处,但做生意是万万不如你的,可那人骨子又正,现在世道乱,长此以往,我都怕他拖累你。”

温慎住了脚,眼神瞟过来,片刻之后,冷意才消失,“阮夫人的话说得过了。”

阮映丁点不觉得尴尬,反而语重心长起来:“按之前签好的,北平和天津卫的代理我可都是给了你的,如果你被拖了后退,直接牵连的,便是我。”

她越说越理直气壮,“行商要讲仁德、仁义不假,可很多时候,尤其是在如今世道,是要用些非常手段的,那位林三爷,许你那么做?我知道你们是患难间一起走过来的,但是人之情谊,能同患难,不能同富贵者,比比皆是。生意做到此处,不论是你,还是他,都得为自己打算些才是明智之举。”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温慎只面无表情地听着,待她讲完,才问:“你知道生死不渝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吗?”

“你说什么?”阮映被问得一怔。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温慎重新迈开脚步,踏入其中,偏又生出一种超然物外的气度,“东吴名将诸葛瑾很受孙权赏识,得封宣城侯。《江表传》里记过这样一个故事,说刘备讨吴时,有人进谗言诋毁诸葛瑾,称其与刘备互通消息,以至流言纷纷。同僚陆逊上书力保诸葛瑾绝无此意。孙权看过之后,回‘孤与子瑜,可谓神交,非外言所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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