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内如死一般的寂静无声,腐败潮湿的气味充斥在每一处暗红结痂的斑驳墙面之内。宋凭安强压着心底难言的苦楚作呕,顷刻间褪去血色的苍白面容显得有些惊慌无助。天牢的光线昏暗,却足矣顾折柳看清小陛下此刻的狼狈。他狠戾暴郁的眉眼夹带着促狭的笑意,“陛下想来被娇生惯养在宫闱之间,想来没见过如此血腥的画面。”
“还是何时见过,成了一辈子也忘不掉的恐惧呢?”
他抬手,粗糙的掌心捂住那双长眸,细细摩挲着,宛如利刃般蜿蜒斩断他的一切情思。恨意如同朱红宫墙外肆意滋生的野草,怎么也割不断。他这辈子,永远忘不了那个眼神。薄情阴冷,将他弃之敝履。明明剜掉就好了,就再也看不见了,他不舍得。“小殿下。”
他低喃,“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二弟,而不要我呢?”
宋凭安心脏骤然一颤,瞳孔收缩,垂在腰侧的手不止地颤栗。“你到底是谁?你不是顾折柳。”
是他,只有他……“陛下在怕什么?”
“怕别人知道,你是如何登上这皇位的吗?”
“又或者,怕当初被你所抛弃之人回来找你复仇?”
顾折柳的嗓音低哑地从喉间溢出,“陛下,微臣,只能是,也只是顾折柳。”
如獠牙沾血般随时等待弑杀的野兽般深幽暴戾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面前畏惧到蜷缩在阴暗污秽角落的宋凭安。明明,你最怕脏了。如今,最怕的反倒成了昔日最亲的我。荒唐可笑。顾折柳压抑克制着自己呼之欲出的情绪,逐步走近宋凭安的身侧,半蹲下身子,用削瘦的骨节勾起那一缕被冷汗打湿垂落在胸前的青丝,睥睨着她。“殿下既然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又为何要如此那般对我?”
“我的小殿下,我也有心,也会疼。”
顾折柳牵起宋凭安冰冷泛白的手抚上他的胸口,“小殿下还记得你当初刺的那一刀吗?”
还依稀记得那日,火光冲天,近乎点燃漆黑无垠的天际,他为了活命无数尚且温热的尸骨之间,如今天牢的血腥味抵不过当时的半分,汨汨的鲜血将他打湿。那时,宋凭安来了,全身的血肉被剥离切碎般随着她的步伐向下坠落,提着的利刃的刀尖还向地面蔓延着暗红的血,但他不怕,只因为,那是阿凭。后来,顾折柳才知道,那是他父皇母后的血。“阿凭你来救我了吗?”
肮脏不堪的少年有些激动,眼底泛着泪光,擦拭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他知道,他的阿凭最怕脏了,所以他要擦干净手,才能牵起她的衣角。可是后来他还是不敢,总觉得自己太脏了。直至最后,他的阿凭一言不发,将刀尖对了自己的胸口。“阿凭……?”
……“小殿下是觉得当初会杀死我的,对吗?”
他克制不住地大笑,“小殿下还是如此天真。”
顾折柳漆黑深邃的长眸里满是宋凭安,而她却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小殿下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我从地狱爬出来,为了复仇。”
宋凭安不知道的是,他的话半真半假。他从地狱爬出来,只为见她一眼足矣。他下贱,他不敢说,怕他的真心再一次被作践。“阿凭。”
“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
“等到以真正的身份示你,我便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我会亲自杀了你,报仇雪恨。”
那是说给他自己听的。顾折柳终究还是不舍,将所谓的书信扔至昏迷的宋凭安面前,用药抹去了她今日的记忆。他不希望,他的小殿下,如他一般,午夜时分惊醒,便再也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