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赶到学校的时候,大门是紧紧关闭的,在狂风暴雨里,它沉默的像一头酣睡的巨大怪兽。
我急得从学校的侧门栏杆处溜了进去……我知道那里有一个突破口,是被逃课的学生强行拆坏的,此刻给我派上了大用场。
我钻进了学校。
王莹莹从刚才起就一直跟着我,她不放心让我一个人来。
她也随我一起钻了进去。
可是此刻,我根本顾不上她,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字典!那个像太阳一般的少年。
都这么晚了,他现在会在哪儿?
我急匆匆跑过学校后操场、花园、长廊,又急急跑到教室里面!
学校可真大啊,我抹了一把被湍急雨水糊住的眼睛,可是目光搜索来搜索去……我还是找不到字典。
这时候喘着气追上来的王莹莹提醒我——“叶子,字典不是替你去给数学老师送作业了么?也许他现在还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呢。”
我激动的连忙点点头,没等王莹莹反应过来,我就已经往数学老师办公室跑去了!
她在身后喊着让我等等她,我置若罔闻。
办公室的门是半掩的,这让我突然欣喜,我想起了刚才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也许字典是要给我一个生日惊喜啊!
所以他才会开玩笑给我发求救短信?哼!害的我那么担心他!字典真是太讨厌了,等我见到他,一定狠狠揍他一顿!
我唇角含笑,手触摸上了办公室那扇门,我把它猛然拉开了……
“字……”典。我的话戛然而止。
眼前呈现的那一幕,是我整个少年时代崩塌的瞬间。
一片漆黑,再无光明。
我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罪恶,我也从未想过那种肮脏的事情,会在我身边发生。
会在他身上发生。
那个阳光一样的少年啊。
却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仿佛全世界的阳光都离他而去……
一群人围在他的周围,穿的花花绿绿的,一看就不是学校里面的人,而且看起来就很难对付的样子。他们的拳头落在字典的身上,还不停的撕扯他的衣服,怎么会这样!
字典的衣服散落在四周,满身满脸的伤,为什么会他们会欺负字典啊。
字典也抬头看见了我们。
字典突然发出了一声吼叫!
如困兽之斗。
那是我听到过的最悲壮的一声怒吼,好像是孑然一身再无任何的牵挂,再无任何的目标,再无任何的未来。
他纯良的世界自从天崩地裂;
他那双爱笑的眼睛自从充满对世界的嘲讽。
哀莫大于心死。
在我十八岁的生日。
在那个暴雨磅礴的夜晚。
在那一刻,何止是我的心死了啊!那个永远叫我‘阿梓’的男孩,那个我敬爱如哥哥的同桌,那个陪伴我三年高中光阴的字典啊……从光芒万丈的太阳坠入深不见底的泥潭!
是我错了。
原来昨晚的那一场流星雨我从未给字典祈福。
只怪我太贪心,对着流星许下了那么多愿望,竟然忘记保佑他一生平安喜乐。我一直以为他很高大,高大到不需要我的祈福保佑。
看来是我错了……
我呆滞的站在办公室门前,看着里面,一时间脚下竟动弹不得!
是王莹莹赶过来把我拉走的。
她也看到了,但是她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
她迅速的把我拽走了!
我只记得我哭着要回去救字典!但是没有用,王莹莹的手劲很大,她死死抱住我,我挣扎不开。
后来,每当我想起来就很后悔这件事情,我当初为什么不多挣扎几下啊!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王莹莹是怎么把失魂落魄的我带回家的。
当我们两人回去时,家里还很热闹,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在撒亮晶晶的小碎片,我的十八岁生日非常喜庆……
可是我的生日宴会还是彻底搞砸了。
是我搞砸的。
我一抬手,就把那块精美的大蛋糕砸在地上,瞬间摔得稀巴烂!
一阵寂静,许多人瞠目结舌,都不明情况的吓跑了。
王莹莹也走了,走之前,她劝我:没有用的,你阻止不了,不然,连你也会受伤的……
总之谁都没有办法,因为马上就要高考了,谁都顾不上谁,谁都不想多生事端……
你看啊,我们没有勇气、没有证据,就是这么弱小。
弱小就容易自私,因为我们只能分出精力照顾自己。
当我回过神时,我的十八岁生日已经过去了,
——
王莹莹让我不要说出去。
可是那件消息还是出现在校园论坛里了,是有人匿名发送的。
知道那件事的只有我和王莹莹,和那两个当事人。
是谁发的?我想我是心知肚明。
我再也没有和王莹莹说过话,她也是如此,再没理过我……后来,再相见,就到若干年后甲城那天的清风酒店了,她挽着我的前男友,出现在我面前。再后来,她告诉我她怀了林渣男的孩子,去了苏市……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时,高考前的最后一段时光。
我是寂寞的。
终日把自己沉浸在练习习题里面。
可是我一沉下心学习,就会想到那天字典在流星雨下对我说的话——“阿梓,学习可不能这么敷衍啊,不然你就不能和我考同一所大学了。”
好了。
字典,现在我愿意为你放弃苏市的传媒大学了,我想要和你考同一所大学,我想要花费我所有的时间和力气去疼惜你。
可是你为什么又突然不辞而别了呢?最起码,告诉我你想要考到哪个大学啊……你的学习成绩那么好,能挑选的学校那么多,你不给我一个范围,我怎么知道你会考上哪一所呢。
不然,我怎么才能见到你啊?
字典,我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在背后腹议你,真的,上次小胖在背后讽刺挖苦你,我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你看。
我还是拿你当最好的朋友。
在我眼里,你可是那个太阳一般的男孩子呢。
我好话都说尽了,你为什么还要躲着我呀!
……
后来字典走了。他很早就走了,在我生日后的第一个星期一,我才发现他不见了。
他的书桌收拾的很干净。
连带着我书桌的那一份,整整齐齐。
我心想完了。
字典是真的走了,以后我买来的小零食再也不能多分出去几袋了,没有字典替我多吃那几份小零食,我该长胖了。
想起这些,我真是难过地哭出来了,止也止不住,谁安慰也没用。
这件事,后续的故事就很琐碎了。
字典也退学了,不知踪迹。
故事就这样草草了结,简单的不可思议……
有时候我又会想,字典会恨我吗?在那天的电闪雷鸣中,他绝望的看着我被王莹莹拉走的背影,他是不是感到手中最后一棵稻草也放弃了他?
字典一定是很恨我的吧!
他不见我,一定也是认为我不够格当他的朋友了!因为我是个胆小鬼,是个没有救朋友的懦夫!
我想得难过,就连自己都嫌弃自己了!
高中毕业后。
字典这件事渐渐被许多人遗忘了,或者当成校友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但是需要‘笑谈’的故事有很多,渐渐的,我连关于他的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
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字典,我想,他只是出去散散心,等到有一天,他一定会来见我的。
他会洗刷去一身污垢,坦然面对生活,带着笑容向我走过来……就像那一天,他靠在桌椅旁,夕阳洒在他身上,他完美的仿佛天使。
可是没有。
很多年了,我依然没有等到那天。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
高考后我还是报了苏市的传媒大学,分数线过了,我如愿考上。
就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罢了。
大学匆匆,我又毕业了,那时候养父母的生意一年不比一年。
突然。
有一天副班长给我打电话,说是高中同学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了,想聚一聚,我欣然接受了。
大概是许多年没有见过老同学了吧,我们都喝得酩酊大醉。
许多平日里不敢说的话、不敢骂的老师,一个个骂了个遍,过瘾!
副班长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他大着舌头,又谈起了我们高中时的那个数学老师。
四周很嘈杂,闹哄哄的根本没有人在听。
这次聚会就这样没有波澜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