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年跟着金子秋，好东西也算见了不少，之前那些富商们有的开了百货大楼，学着洋人们一般把布料做成了时新的样子挂在店铺里。
真正去买的人却少的可怜，平头老百姓也买不起这些衣裳，有钱的富商贵族们却更加钟情于洋人的手艺。
金子秋的厂子原先是一个江南富商手上的，他不满于太后把持朝政，一气之下回老家去了，厂子里的东西全都原样留给了金子秋。
守门的人见我们来了，连忙打开了那两扇紧锁着的铁门让我们进去看。
他们似乎走的很急，地上甚至散落着许多纸张，我捡起一张看，是某某公司要的订单，落款日期还是上个月的。
废布料线头更是随处可见，机器上甚至还有出了一半的花布。
“我准备去招些工人来，重新把这厂子开起来。”金子秋伸手摸了摸一张桌子的桌面，捻了捻指尖的灰尘，“只是这工人不知去哪找才好。”
厂子里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白燕子缩着身子生怕自己蹭到哪处脏了自己的新衣服。
“可是这工人要去哪儿找？”我看着其中一张纸上画的细致的纹路，忽然有些为那些富商感到惋惜。
金子秋摇摇头：“我过几天去问问别人，看能否有办法把厂子重新运作起来。”
他也把长褂的下摆掀了起来以免拖到地上染上灰尘，布料厂本就因为运作会有大量线头飞絮，这么些日子没整理，更是乱成一团糟。
他率先朝里走去：“除了工人，我还想扩大些产业，引进一些机器和女工做衣服，自产自销。”
我们跟着他走进了里间的厂房，比外面小些却还是一样有很多大的吓人的机器。
里间似乎是加工彩色布料的，地上除了线头碎布，还有一地的染料。
巨大的水池里的水平静无波，一层五彩斑斓的墨飘在上头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我皱着眉掩住口鼻，那味道闻起来实在是令人恶心。
视察完工厂的全貌，便到了白燕子最喜欢的仓库面前。
之前金子秋一个人来这边时曾经带回了几匹布看看成色如何，白燕子身上那身便是其中一套，剩下的布也都送了人。
“这家厂子里的布倒是做工不错，虽然比不上江南的丝绸，却也算是上等品了。”白燕子摸了摸袖子上的花纹说道。
不少富商为博他一笑买了上等料子给他做戏服，不说别的，光是霸王别姬那套头面子，布料都是从江南的铺子里巴巴的运回来找裁缝做的。
他这番话完全是得了好处，勉强说几句好话不让金子秋的面子上看的太难过罢了。
金子秋带着我们走进了仓库里，仓库里存放的大多都是些米灰色的粗布，只有小部分是印了花和漂亮颜色的精布。
“这家厂子造的布大多都卖去了别的工厂，剩下的精布做工不比大厂子，也就堆在了这儿。”金子秋走到一边，白燕子捡起一匹布放到了他手上，这些布无论是印花还是材质，都比不上金子秋平日里穿的十分之一。
“你怎么看？”金子秋把布匹递给我，我伸手接过，细细抚摸上去，也觉得不太喜欢。
我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这料子平日里那些西洋人开的店子里帮忙的小厮们倒穿的同这个相似。
“爷，您要不要考虑把这批货卖给洋人？”我的提议刚说出口，白燕子就忍不住嘲笑我了起来。
“洋人们自己有厂子大机械，怎么会用咱们的？你不知道前些日子福州路东洋人的制衣厂子新开了一间么？还请了严将军去剪彩呢。”
我是知道这些的，但我并不理会白燕子的冷嘲热讽，只是拿起一匹酱色料子递到了金子秋面前。
“这些布的颜色倒是正，虽然咱们染花布技术不够，这些布的料子却都跟洋人那些店里打杂的小厮们穿的相似，爷可以试试卖给他们看看。”
我只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金子秋却认真的考虑了起来。
洋人们制的布大多都是卖给了城里的富商们家的太太，他们嫌做粗布耗时赚不到什么钱，厂子里工人穿的都是些粗布麻衣。
面前这批布卖不了什么高价，倒不如卖给好面子的洋人们，他们兴许还会买回去给厂里的工人们。
“我联系他们看看，只把这些囤货卖了便罢，新厂子我要重新雇人。”金子秋点点头算是回应了我的提议。
临走以前，他还吩咐了下人带上些质量好的回府制了新衣服发下去，我也被分到了一匹湖蓝色的，摸上去甚是光滑。
“听说东洋人的厂子雇了一批乡里来的人，没日没夜的让他们赶工，这才开厂一周，竟累死了一个。”白燕子和我在轿子里坐定，他便压低了声音跟我说起这些私密的事儿来。
“这事儿竟没漏出一点风声？”我暗自咂了咂舌，这件事情偌大的京城里竟无一点风声。
白燕子白了我一眼：“你以为严君华去剪彩是为了什么，现在城里谁有兵权谁有说话的权利，只听说给了些银子，便打发了。”
“这些洋人们也太……”我暗自叹了口气，本来以为在洋人手底下吃饭能好一些，没想到竟还不如给那些富商们做事。
“等咱们爷的新厂子开出来了，定能给咱们的人讨回公道。”白燕子是平民出身，只不过是他运气好跟了金子秋这才过上了上等人的日子。
我点点头，轻轻摸了摸手中的料子，决定回去就让府上的裁缝给我改一身旗袍出来。
虽说洋人们的洋货正时兴着，可若是能有些富家夫人们穿了咱们自己人制的布造的衣服，也会在京里掀起一股热潮的。
金子秋开始忙了起来，我却收到了一封来自尚书府的请柬。
上头用簪花小楷写着邀请我去尚书府上参加品茶会，落款却是我看不懂的一串儿洋文字，还有尚书府小姐的名儿。
我合上请柬，把请柬搁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