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命!”锦秋伸手胡抓乱拽,双腿蹬水,想要冲破这禁锢,可身子却愈发下沉,冰冷刺骨的水一下便没过她的发顶,黑暗、冰冷、一片空白,一阵激荡她重又探出水面,然而只一瞬,又落下了。
连救命也喊不出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攫着她的心房,过往的一切都潮水般涌入脑海。
“锦秋,是我对不住你娘,你要怨便怨我罢。”
“前头什么样你不要怕,大胆去走,再如何都有表哥接着你,明白么?”
“做本王的王妃有诸多好处,今后除了皇上皇后和太后,其余人等你见了都不必行大礼,天下好物除了宫里,也都尽着王府来,宋大小姐嫁给本王绝不会吃亏。”
……
她脑子里居然出现了奇怪的幻觉,一瞬间,她好像重新又活了一回,最后剩下周劭的那一句话在回荡:“锦秋,你要问你自己,你要问你的心。”
她忽而滚下泪来,从前她觉着活着没什么大意思,可是这个人来了,向她伸出手,将她带到他的人生。虽然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但每一步他都伴着她,细想想并非只有不快,也有甜有酸。只是为何如今快要死了,她才恍然明白,两情相悦的人能在一处是多不容易,她当初怎的一点儿不大度,为了点小事儿与他闹别扭,怎的一点儿不勇敢,就因为心里受了几点苦楚,便要放下他了呢?即便伤痕累累,她的的手也要抓住他,那是再痛也不能放开的人呵!
身子被冰包裹住了似的,她冻得没了知觉,扑棱着扑棱着动作也渐慢下来,而前头被锦秋拽下水的鸣夏同样如此。
霞飞殿门口站岗的公公听见鹊桥处传来“砰”的一声,唬了一跳,忙伸长了脖儿定睛一看,桥上什么也没有,却有一阵断续的求救声传来,他吓了个激灵,小跑着进殿禀报了皇帝。
皇帝正等端王妃等得不耐,忽听得有人落水,便想到是她。端王妃是他的青梅竹马,一生所爱,现下他哪还顾得了体统,立即吩咐公公去叫人,自己也快步跑了出去,冲上鹊桥……
“来人啊!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公公一面跑一面喊,雪地里残枝绊了腿,他“噗”的一声摔倒在地。
公公的喊叫声随风飘到周劭耳朵里,他心头一惊,不顾守德和红螺在身后大喊,循声跑过去……北风在他耳畔呼呼刮着,像是有无数根小钢针刺入肌肤,他的脸颊已冻得麻木,可额头上却有汗珠子渗出。
他从曹公公身旁跑过,一手将他拎起来,口中呵出一团团白气,“人呢?人在哪儿?”
“王……王爷,人在洗砚池里呢!”
周劭浑身一个激灵,洗砚池?这天寒地冻的天儿她落入洗砚池了?水虽不深,去迟一步那水也足以将人冻死啊!
周劭三步两步冲下坡,带起一阵飞扬的雪花……
此时皇帝正背着手在鹊桥上来回踱步,焦急地望着水面上两团越来越小的浪花。他已认出落水的二人不是端王妃,如此,他这一国的天子,自然要保重圣躬,不可能只身跳入水中救人。
正当皇帝望着几乎平静的水面,一手重重拍在护栏的龙头上时,忽而听见身后笃笃的脚步声。
“牧之?”皇帝讶异地回头望他。
砰——
周劭却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跑过,毫不犹豫跳入洗砚池里,两个俯冲便冲到离桥最近那人身旁……
夜色太浓了,他压根看不清水里的人,只能先救就近的那一个。
冰水淋漓的脑袋探出水面,呼出一大团白气,周劭双手托举已经昏死过去的鸣夏,借着灯火瞧了一眼,认出这不是锦秋,心头的迷茫和烦躁一股脑冲上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举着人游到岸边,让皇帝帮着将人拖上去。八壹中文網
“皇弟,如此下去你身子恐怕撑不住,快起来!”皇帝伸手去拉周劭却没拉住。皇帝先前因怕被人瞧见他与端王妃的秘事,一早便支开了霞飞殿周围所有的奴才和侍卫,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会有人落水,以至如今这局面。
周劭冻得牙齿打颤,面色青白,他一个猛冲又钻入水中,往更远处游……
方才鸣夏惨白的面色多么骇人,他不能让他的锦秋也变得如此!
他几个俯冲终于游到锦秋身旁,她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了,周劭从水中将她捞起,抱住她的腰身时他觉着自己的魂灵也归了位。
“锦秋,锦秋,”浓重的夜色下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颤声喊她,然而她的身子一动不动,甚至不住往下滑……
周劭托举着她的身子从冰水中走出来,却不舍得放在冰凉的雪地上,虽双手酸痛也一直将她抱在怀里。他望着她,她的身子水淋淋,面色白得像在脸上拍了一层厚厚的粉,发紫的唇像一颗菩提子。
他抱她到白玉桥上时腿脚已经打颤了,他将她放平,疯了似的按压着锦秋的胸脯。
“快睁开眼,锦秋,快睁开眼,”好像是锦秋是在熟睡,而他哄她起身。他眼中有温热的水流下来,多年以前的事他又想起来了,那时他母妃缠绵病榻,他也是这样唤她,可那以后她都没能睁开眼。
他一声重似一声喊她,皇帝递来明黄满绣团龙披风,他接过将她紧紧裹住,贴在怀里,双膝徐徐跪下,红着眼望天。
周劭一生不信神佛,可今日他却只想求上苍睁眼,救救她怀中人儿!
御林军和婢子太监们提着灯笼过来了,四面像燃起了篝火,将几人圈住,没一会儿,鹅毛大雪又飘下来了……
锦秋落入深深的黑暗里,睁开眼却什么也瞧不见,一伸手只能触及冰冷的墙,好像王爷在她头顶上喊她,于是她招着手回应道:“王爷快来救我,我在这儿呢!”可周劭却仍是在喊她,声音也越来越哽咽,最后几滴温水从天而降,落在她脸上。
锦秋愈听心里愈空,愈是焦躁,她拍打墙壁,大喊:“我在这儿呢,王爷我在这儿呢!”喊着喊着也流下泪来。
“锦秋,锦秋?”周劭见锦秋眼角突然划过一滴泪,抬手为她拭去,他轻轻摇晃她,唤她。可锦秋的泪越落越多,眼睛却无论如何也不睁开。
“太医!”周劭大喊一声,陆院判忙撩了帘子进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锦秋颤着眼睫睁开了眼,迷蒙中看清了身边人的脸,忽的拉住他的手,呢喃:“我在这儿呢,王爷!”
周劭回头,望着她,她眼皮子半阖着,粼粼水光从那一线儿里透出来,似乎隐含委屈。他看得一颗心都化了,也顾不得外人在,倾身下去隔着四喜如意锦被紧紧拥住她,脸贴着她的脸,唇在她耳旁轻颤,“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我也想陪你睡过去了。”
陆院判见此情形,忙敛眉退下,交代宫婢稍后将煎好的药送进去,便去向太后禀报了。
两人相拥了许久,锦秋彻底清醒过来,周劭才松开手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小心翼翼托着锦秋的背,扯过两个绣金钱蟒玫红色枕头垫起,护着她的脑袋轻缓放下,让她靠着枕头,而后又吩咐婢子端过药来。
锦秋扫了一眼,这帐幔用的是平金绣大红牡丹的锦帐,器皿摆件是各色各样的美玉,进来送药的也是宫女打扮,想来还是在宫里。
周劭接过药碗,舀了一勺深红色的汤药放在唇边轻吹。
锦秋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王爷,还是我自己喝罢,”说罢便伸手去接药碗。
“不成,”周劭却孩子气地道:“我还从未喂你喝过药呢,这一回让我来喂,”话罢那勺子已递过来。
锦秋实在有些不习惯,她脖颈后仰,微侧过脑袋,避开了。
周劭也拧着,一勺药又送过来一些,直触着她的唇了,锦秋没法子,只得将汤药抿了。周劭嘴角这才露出点儿笑意,又舀了一勺,道:“你既肯让我喂药,便是原谅我了,是罢?”他这话说得小心翼翼,生怕锦秋回绝似的。
锦秋微垂眼睑,苦笑道:“不该是我原谅王爷,该是王爷原谅我,我先前太小性儿,让王爷难受了。”
“甭管谁原谅谁,横竖就是和好了,一切还像先前一样,是不是?”周劭一勺药又递过来了。
突然,白玉勺一抖,药洒出来几滴,他忙将勺子收回碗里,背过身咳了好几声。
“怎的了?”锦秋急了,忙伸出手去为他顺背,她实在是怕了,自从上回宋运犯病,她现下一听见咳嗽声便觉着天都要塌了似的。
“无妨,”周劭重重嗽了一声便止住了咳,回头微笑着看她。
“是着凉了罢?难道那时果真是王爷您跳下水救的我?”锦秋问,她先前虽说没有知觉,可梦里总是周劭在唤她,她便猜到了八九分。
“本王去得迟了,”周劭面有愧色,又递过一勺汤药。
锦秋抿了一口,苦涩也变甜了,她安慰道:“不迟,一点儿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