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该如何是好?爹爹,皇上该不会要杀您的头罢!不成,我得去信王爷求他救您!”一向镇定自若的锦秋头一回目露惊恐,瞬间感觉全身的血都凉了。
“别!”宋运忙抬手制止道:“王爷在外公干,突然回京耽搁了公事皇上必定恼怒,没的把王爷牵扯进来,这水更浑了,况且……”宋运压低了声道:“皇家的兄弟情,真真假假谁看得透?”
锦秋脑子里一阵嗡鸣,她记忆中只在御花园见过皇帝一次,那时便觉他生得敦厚,该是个仁慈的君主。可经父亲一说,她又觉着太后那样精明的人儿,生出的儿子怎会敦厚仁慈?万一他对周劭的兄弟情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心里恨不得除之后快呢?如此,将周劭召回来,恐怕真是害了他。
宋运见锦秋蹙着眉头沉吟不语,心里慌得很。锦秋的性子他最清楚,她太倔了,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即便现下答应,万一一转头偷偷去办了,那可就坏事儿了。
宋运于是道:“况且你寻他回来也无用,王爷是个嫉恶如仇,从不讲情面的人。当初白崇便是他押解回京的,甚至我听说白崇供出了我,刑部主事去禀报王爷,请示他是否要将此事压下来时他压根没搭理。由此可见他不会救我,而工部唯他马首是瞻,亦会作壁上观。”
此言一出,锦秋心中翻江倒海般震动。合着这事儿王爷原本能压下来却袖手旁观?让她的父亲,他的岳父进了大狱了?
虽然锦秋也看不上贪赃枉法的官员,可还没到大义灭亲的地步,她不能想象周劭居然连自己的岳父也不拉一把,不说救人罢,至少说几句好话,或者至少知会她一声,让她有个准备。他怎能这么不讲情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岳父入狱?
“爹爹,我没想到王爷是这样的,”锦秋摇着头,眼角微湿,像是自己做错了事求父亲原谅一般拽着他的手,失魂落魄地喃喃着:“女儿让爹爹受苦了,但凡王爷向我透露了一句,我都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您被他们送进大狱!”
“你莫怪自己,也莫怪王爷,官场上的事,本就容不得情,”宋运反手推开她的手,面上带着苦笑。
锦秋面色颓然,“我明白的,王爷靠不上,朝堂上站在王爷一边的人也靠不上。”
其实细想想,她这个王妃做得着实没意思,关键时候夫君派不上用场,婆婆说还先是先冷嘲热讽上一番。可怜她一个闺阁女子,不涉官场,遇见这样的事儿自己想使劲儿也使不上,只能求人。
然而锦秋哪里晓得,白崇供出她父亲一事,恰是在婚前她上王府那一回来人禀报周劭的。那时周劭正为要不要见她这事儿烦心着呢,人家刑部主事刚一说话他就拍桌子给骂回去了,压根没细究他要禀报的是什么,若知晓是有关宋运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袖手旁观。
一整日锦秋都浑浑噩噩,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一味胡思乱想,甚至痛恨起自己来。因着常年在汀兰院的缘故,京中世家子弟她一个也不认得,后头成了王妃了,因着昏礼上许放那一闹,她成了京中贵妇圈里的笑柄,更不愿与她们结交,至于宫里,太后说话又是连敲带打,只一味虚应,事到临头她真没路子可走了。
最后想破了脑袋也就想出两个人,一个是罗裳,刑部侍郎的女儿,后头她表哥一走她们便没有什么往来了。还有一个是卢春生,她当初拒绝了他,现下又巴巴地上门求见,实在难为情。然而没法子了,爹在大狱里,还管什么脸面呢!
次日一早,锦秋先去了罗府,恰好罗裳出京游山玩水去了,锦秋只得吩咐马倌赶车去卢府。
如今的卢春生已入仕,做了个小小的户部给事中,因他爹是户部尚书的缘故,在朝堂上如鱼得水,亦很得皇帝喜欢。若他能在御前说几句话,或能让他爹卢尚书在皇帝跟前求个情,户部官员应和应和,皇帝便不得不从轻处置父亲了。
只是因着上回御花园那一场比试,卢夫人恐怕恨周劭入骨,又兼先前种种,锦秋连卢家的门都不大敢进,只让门房去通传一声,她自己就在马车里等着。
卢春生一身绣长羽练雀的缂丝绯袍,自大门阔步而来,平实稳重多了,再不是先前那涉世未深的书生模样。
他远远望见锦秋的马车时,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点笑意,步子也加快了。
“下官见过王妃,”卢春生上前,对着芙蓉绣帘恭恭敬敬做了个揖。
锦秋听见那熟悉的一声,伸了伸手,然而孤男寡女说话本该忌讳,她到底缩回了手,歉道:“请恕锦秋只能隔帘说话了,卢大人,先前我有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原不该厚着脸皮过来,可是此番实在是走投无路,不得不来求你,还望大人不计前嫌。”
“是令尊因贪入狱一事罢,此事下官略有耳闻,”卢春生端肃地望着帘子,以说公事的口吻道:“下官听闻宋大人已将贪污的美玉奉还,且他是个有才之士,这些年在翰林院又兢兢业业,下官以为小惩大诫便可,若圣裁偏颇,下官必定说服父亲,一同上、书力保宋大人!”
紧绷了一整日了,憋在胸中的这口气现下才算吐出来,锦秋秀眉舒展,从袖间掏出帕子拭了拭汗湿的两鬓。
“卢公子的大恩,锦秋无以为报,他日您有任何要求,尽管来寻我,我必当万死不辞!”锦秋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着。
帘外的卢春生琥珀色的瞳孔轻颤,目光好似洞穿了芙蓉绣帘看见了锦秋,他苦笑一声,垂下脑袋朝她再一拱手道:“王妃言重了,在朝为官,上、书言事,规劝君主本就是做臣子的职责,宋大人虽有过错,也应罪罚相当,否则便有失公允,如此,即便王妃您不说,下官也一样会为宋大人求情。”
锦秋明白他的意思,他向来是个正直之士,即使求情也有限度。可这已经足够了,只要皇帝愿留他爹一条性命,乌纱帽摘了也就摘了,这劳什子她向来不稀罕。
卢春生应承下此事,锦秋心下大安,只是这案子牵连甚广,要结案恐怕还得一两个月。虽有众人照拂着,狱卒那儿银子也给足了,但大牢到底是大牢,阴暗潮湿,宋运又有病在身,锦秋不得不请了吴郎中过去为他诊脉。
天儿愈来愈冷了,这几日西北风呼呼的刮,院子里那些树的叶子一层层掉,扫也扫不干净。
因着锦秋这些日子饭用得不多,红螺特地吩咐厨下做了几道开胃小菜,还特地叮嘱做了几道江南的点心讨她欢心。
锦秋将人都遣退下去,只留下红螺,招手让她也坐。红螺犹豫了一瞬便坐在锦秋对面了,毕竟当初在宋府时她就常与锦秋同桌而食,没多少忌讳的。
钧窑白瓷碟中码了几个芝麻糍粑,锦秋推过去,道:“这些日子为着我爹的事儿你也跟着我忙前忙后,想赏赐些东西,可又不晓得你喜欢什么,思来想去,还是给你物色个人家最好……”
“咳咳咳……”红螺嘴里塞了个糍粑团子,一口气没缓过来卡在喉咙里。锦秋忙端了杯茶递过去,红螺接过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一抹嘴急道:“奴婢要伺候您一辈子的,奴婢不嫁人。”
锦秋扑哧一笑,道:“这是什么话。”
喜鹊连连摇头,立即岔开了话问:“老爷那儿没事儿了么?”
锦秋这才止住笑道:“应当是没事儿了,他本就没多大错处,又有卢大人在御前求情,命应当丢不了,现下便只能等了,”说罢她夹了一块桂花酥入口,又道:“这程子因爹的事儿,我险些忘了先前允诺太后的,现下得着手整顿整顿府里这些人了。”
然而这话才一出口,立即便有婢子叩门,禀道:“王妃,卢尚书府上派人传了口信过来,说是卢公子这几日身子抱恙,不能上朝了。”
锦秋唬得从椅子上纵起来,望着绡纱上映出的人影,急切问道:“传话的人呢,可还在?”
“已经打赏让回去了,还有一郎中求见,正在大堂里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