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一早的举动也有些反常,在从堆砌的棉被中逃脱后,又将它们囫囵吞枣卷了起来,平日里都活成了邋遢人,也不见收拾这些,今儿倒显得勤快了,瞎胡弄了点疙瘩汤后便又赶着羊群出发了。
这一大早起来可真是把他给弄迷糊了,也不晓得该从何处搭话,总不能张口就让人家来装病吧,这听起来就怪怪的,更不要说隔了一晚上的空档,若是人家这事反悔不干了,岂不是强人所难?王宗敏又拉不下这张老脸来,想了想还是先候着,这事怎么说也得让人家先开口,他才好顺理成章往下走。
可两人从出去一直到晌午也没见动静,王宗敏还是不好意思挑明,索性一直拖到晚上时分,等两人都缩进被窝里时,这一天都要结束了,可小哥这边依然没有动静。那他也不是为了自个儿的好活才要如此,更何况昨夜里是小哥主动将计划说与他的,如今装病不成,平日里倒成了哑巴,岂不是特意来糊弄他吗?这事不管怎么说,也牵扯到他能不能回到绥禺镇的问题,要不是担心玉儿跟李三,他也不会如此焦虑。
看小哥翻身枕着手臂就要睡下,王宗敏心一横立起身来,可毕竟不是做这事的料,只披了件覆在腿部的棉衣来,然后伸长脖子往过探,他小心翼翼刚瞅到小哥的眉毛,又发现人家有转身的意思,连忙又缩了回来,这样翻来覆去几次后,王宗敏的胆儿慢慢被磨得干净,看小哥没施行计划的意思,他也整了整自个儿的被褥,准备躺下歇息了。
他还没收拾好睡觉的行头,便听着旁边传来阵声响,紧接着小哥从裹好的被窝里露出头来,王宗敏还在为今儿的事愤愤不平,所以也没有扭过头去看,径直抖了抖棉被,然后将头埋了进去,毕竟眼不见心不烦。
可没等他将周遭暖和起来,便听见旁边起身的动静,紧接着是一阵干呕的声音,王宗敏本想等动静消失后再说,可突然想起先前小哥跟他说的羊角风症状,说是口吐白沫、双眼上翻、面色青紫……虽没能假扮上这疯病,可要是突然来上这么一出,他也招架不住,为了以防万一,王宗敏连忙起身朝小哥那头瞅了瞅,果然是出事了。
只见小哥双眼往上翻露出白色来,就跟染上痴傻一样,身子倾斜站在枕头上,四肢伸出来胡乱扭动,张牙舞爪一番后又收了回去,倒像只规规矩矩的鸡仔。看他摇摇晃晃的样子,王宗敏连忙撵出来搀扶住,生怕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小哥你这是作甚了?”人不可貌相,平日里瞅他小胳膊小腿的,谁晓得竟那么重,差点将王宗敏给压塌,为了保持平衡,他不得不撅起腰来硬撑,这样不得劲儿的姿势,再加上个不懂如何应对的疯病,他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能熬多久。
这样消耗体力下去总不是办法,他得找人来帮衬他一把,更何况先前给的银子正好派上用场,说不定趁此良机他还能浑水摸鱼逃出去。抱着这样的想法,王宗敏扯开嗓子朝庄上叫嚷,只是这小哥身子软绵绵无力,还又伸出臂膀来挥动,这让王宗敏每嚷一声,便得招呼他一次,在这样艰难维系几次后,他索性将小哥放在地上自由发挥,然后朝羊圈周边跑去,继续喊郭家庄的人来。
不一会儿临近的庄户便亮起火来,紧接着那火又穿过街巷汇到一块,而原先屋里留着的则慢慢熄灭,又过了一小会儿,两三股火流聚集在羊圈附近,也听得见人群叫嚷的声音。幸好小哥的状态还在持续,要不然这群人过来,王宗敏可不好交差。
“你这糟老头子大晚上瞎叫嚷什么呢?”赶来的家仆一脸嫌弃的样子,然后打了个哈欠,将点着的灯笼塞进了羊圈,往里边照了照,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不是我的事,是这里头放羊的小哥,他不是有羊角风吗?又刚好这会儿发疯,你们赶快叫大夫来,这人命关天的事儿,可别耽误了时辰呐!”王宗敏特意将小哥往边上挪了挪,让那些郭家庄的家仆看清楚,顺便也瞅瞅他们的位置,如果合适的话,他也能为之后的逃跑做准备。
“噢!原来是放羊的这疯狗,那他发了羊角风就发了,关我们什么事?下次可别再叫我们了。”家仆白了眼王宗敏,然后转身便要离开。
真是件奇妙的事,王宗敏还打算利用他们的同情心趁机逃出去,可看眼下这情况,他们对羊角风的发生置若罔闻,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这不要说逃跑无望,就是连躺地的小哥都得送命,他刚来此地放羊一个多月,可不想做这亏本的买卖,而能打通人脉的关键,也只有通用的银子了。
“哎,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人怎么要走啊?”王宗敏假意装成失落的模样,然后转身走了回去,“我还说兜里有五两银子,这下可花不下去喽!”
“嘿,你这人给我回来!谁说我不救人的,只是这郭家庄的大夫不讲理,你得先拿银子来充门面,要不然人家都不见你的。”这家仆听着银子双眼放着光,连忙又凑到栅栏前候着,一只手撑着灯笼杆,一只手则扶在上头。
“不是你这话怎么说,这大晚上的要拿银子去充门面,要是你拿了银子不回来,那我这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何况我手里能压住的也就这些,可没有多余的份儿。”王宗敏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着充门面的事,若是闹得两头不讨好的话,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你都说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我怎么能昧着良心做呢?更何况这人是我郭家庄的,怎么着也得互帮互助才是,你就先将那银子给了我,我这就去请大夫。”那家仆摆出一脸焦急的模样,挨近王宗敏等回信。
王宗敏见这条路走不通,便先将那五两银子摆在手心,然后跟对面的家仆挤了挤眉眼,“反正这银子在我手里,若是你放心的话,就带这小哥跟我一同去寻大夫,这样两家都放心不是,更何况你身边还有这么多后生,我就是想跑也跑不掉啊!”
“你这话说的倒是实在,可庄主不许我们放你出来,你还是乖乖呆在里头吧!这小哥还是交给我们来处理吧!”那家仆可不想节外生枝,若是惹得郭明奎不顺心,他也讨不得好处,到头来弄得两头不是人。
“这把人跟银子都交给你,我还是放心不下,反正此时郭庄主已经歇息,你就是把我带出去一会儿,他也不会知晓。若是这趟走大夫能剩下银子,就全当作弟兄们的辛苦费了。”一直呆在羊圈里又被人盯着,他定然没有出逃的机会,只能先挤出去才有可能,现在王宗敏这只鸭子已经被赶上了架,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人命关天的事儿你也明白,若是再这样耗下去,我要这五两银子也没什么用了,现在的局势掌控在你手上,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就带着银子跟人去找大夫;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这就带弟兄们回去睡觉。反正这利弊都给你讲了,你自个儿看着办吧。”那家仆被王宗敏这么耗,早没了耐心,做生意就是做生意,该退的地方他也退了,要实在不成的话,他也没得法子。
“那你带他去吧,反正做人要讲良心,而这里又有这么多后生见证,我也犯不着怕你反悔。”说是自个儿掌控了局势,可谁都晓得现在的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总不至于再为了银子丢个伙计,所以啊,才故意说出那些要强的话来,既能压压家仆的风头,也能告慰下自个儿。
“那就拜托你了,可一定要将他给救活啊!”
“这样就对了嘛,人命关天的事儿可耽搁不得,来人呐!到里头将他给抬出来。”那家仆将王宗敏手心的银子全搂了过来,然后带着小哥跟手下,一帮人风风火火朝庄上走了去,那灯笼跟火把绕了几个角后便渐渐消失不见了。
昨夜计划的是假装发病来骗过看守,谁晓得这羊角风今儿便赶上了头,从假设变成了现实,这把王宗敏打了个措手不及,谁晓得又碰上这么个家仆,他也只能弃车保帅了,虽然这招并不高明,但至少救下个小哥来。以后想要再来这么一出儿,他也没银子能挥霍了,没了这全能的保命玩意儿,将来要想逃出郭家庄的话,想必更加困难。遥不可及的绥禺镇跟玉儿,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相见。
王宗敏仰头瞅了眼满天的星空,零散的光芒点缀在上头,而代表团圆的玉盘却没了踪影,所幸压抑在心里的那口气顺着呼吸吐了出来,要不然憋得他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