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挺能干的，这我出去一趟，还都给拾掇好了。”王宗敏朝里屋的灶台瞅了瞅，并没发现有什么变动，可能是自个儿的生活经验不足，根本看不出差别来。
“那可不，你都在外头忙得不可开交，我总不能待在屋里啥都不做吧？”被王宗敏这么一表扬，李三心里乐开了花，当然他邀功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这个，如果能在日后劳作时偷空活动自个儿的事，那才是他想要的奖励。
“嘿，咱爷俩都搭伙过日子了，哪还用分得这么清楚。”刚刚挑逗起的情绪又瞬间低沉，王宗敏都不晓得自个儿是怎么了，跟李三说着说着便想起吴致远来，也不清楚他目前的处境怎么样，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他了。“今天上山把我累得够呛，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就先进屋睡了。”
“那你累了就睡吧，赶明儿我去问问老邢，看看界碑的事儿怎么样，免得你老担心这个。”只顾跟王宗敏说话，他自个儿连晚饭都没吃上，既然全都讲明白了，那他也要为自己开始忙活了，毕竟吴致远的现状对谁来说，都可能是一段全新的开始。
王宗敏并没有答话，他用手挠了挠脑后门的发辫，接着便回屋掀开被子往里钻了。对这种看不见的未来，他心底有些恐惧，吴致远的命运究竟如何，现在还无法下定论，而这一趟来襄陵县最终走向何方，他更是迷茫，有些事情看破说不破，说破逃不掉，如今的王宗敏，只想抱着枕头窝在里边好好睡上一觉，说不定等第二天醒来，事情还有点转机。
当然天不遂人愿，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王宗敏只觉得屋内灰蒙蒙一片，怕是这天气不赶巧，透过窗户往外瞧了瞧，依旧是灰蒙蒙的世界，能听到雨水击打地面的声音，而地面上也汇集了几条水流，幸好前两天将粮食都安置在旁侧的屋里，要不然凭空遭了水灾，还不晓得要晾晒多长时间。
这么算来时候倒也差不多，从六月二十六的那场大雨，到如今八月十六，已经五十天没有下过雨了，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等这场雨结束，襄陵县内的气候也要彻底转凉了。
只是这趟来襄陵县比较匆忙，没有长久待下去的计划，所以携带的衣裳单薄，怕是抵御不了即将到来的寒冬，想想自己身上仅剩的一些散碎银子，那都是刘少爷先前给他回家用的，现在只好拿出来买些棉衣棉裤。昨儿个中秋节只顾自个儿吃酒了，也没给妮子买点好吃的，要是泉下的婆姨知道这事，肯定又要埋怨他了，家里没了女人就这样，啥事都得自个儿操心，可越想事情越乱。唉，他这性子，估计后半辈子种地就是了，别的活计实在不着边。
他想出门去老宅寻老邢去，问问两家界碑的事儿，顺便也打听下吴致远这个书生的下落，毕竟现在正是考取功名的时候，说不定见多识广的老邢有办法。当然挡在面前的暴雨让他望而却步，西宅的屋里并没放油纸伞，兴许这暴雨一会儿便停了，王宗敏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毕竟为了件不要紧的事跟老荣去借伞，他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但一连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见这雨消退，看来这回他是碰上硬骨头了，要是等这雨停了再去问老邢，还不知要等多长时间，估计吴致远都要走到郭家庄了，那时候再跟郭明奎要人，铁定没戏，如今也只好自己先借伞上去了。
明明先前还欺哄郭明奎的洪县令，竟然真的提前回县衙去了，这次老宅只剩下刘家的原班人马，让王宗敏应对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只是想象中的巡山跟剿匪，似乎全成了上等人交流的范围，而他的任务仅是上传下达，并没有实质性的突破，有时候想想自己不屑一顾的现状，有一天也会变成厉鬼跟梦魇，紧缠在自己的身后，让他无处遁形。而越发卑微的格局，只是他这一生的缩影，再也没法用别的来代替。
上斜坡的路有些泥泞，他能看到旁侧汇集的水聚成溪流，顺着坡度往下滑去，最后积攒在坡底，形成个巨大的泥水坑，源源不断的水量继续输送，但水坑的状态似乎饱和，外观上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有时候想想这个水坑，要不是他清楚原先地面的高度，很有可能会像当初一样，不留神一脚踏进去，然后弄得自己一身狼狈。或许现状也是如此，这大清国如同一片沉寂的死水，不时有暴动跟叛乱发生，而这些涟漪掀不起风浪，就那样卷在死水中飘荡，证明它们的存在，只是这微不足道的力量仍然寄生在死水中，就像汇入的涓流不动声色，最后啊，它们其实都没有逃出这死水，成为肮脏的臭泥。
王宗敏盯着那团水坑看了许久，连纯净的雨水沾上泥土都越染越黑，可能自个儿大半辈子积累的经验，也只是这泥土的养料，而原本纯净无暇的人生，走到现在早已经是乌漆麻黑一片了，他不敢再去看那水坑，因为心里越想越瘆得慌，只得加快步子往老宅去。
进了老宅的屋后，只瞅着屋檐上面雕饰的龙头伸长了脖颈，而水流一串串顺着出水口往下落，最后渐渐汇入院中低矮的排水口，顺着坡度排了出去。王宗敏连忙收起油纸伞，然后闪进外院的屋子，在那里他找到躺着的老邢，所幸不需要跟刘少爷碰面，也省得他自个儿不安分。
“王班主，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来了？”王宗敏一进门来，老邢便起了身，接着在窗口往外探了探，只听着噼里啪啦的声响落在瓦片上，然后是一股股泼下的水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动静，进入深秋时分，他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暴雨。
“这不有急事吗？过来找你一趟，想问问这两天镇子附近，有没有书生经过？”老荣借给的油纸伞可真不耐用，等到了老宅附近，这伞都快要散架了，看来一会儿回去路上，还得小心翼翼把控力度，要不然弄坏人家的东西，可还得赔上一把。
“书生？没看见呐，倒是有两镇上的读书人结伴上太原府去了，说是要参加乡试去。你是要找他们？”老邢被问得一头雾水，他哪里清楚这些事情，只得转身回来给王宗敏倒了杯茶水，然后示意他坐下说话。
“不是，前些天你不是给我介绍了个送信的河南人吗？他给我带回消息了，说是收信的人没在，来襄陵县这头寻我了，所以我这才过来问问你，看有没有什么读书人的消息，毕竟他今年也是要上太原府乡试去。”王宗敏昨日巡山身心俱疲，又被屋外接连不断的雨水所惊扰，心里早乱成了一锅粥。
“噢，原来是这样啊，那既然是王班主的朋友，我便多留心下。”这王宗敏的人际关系可真够乱的，原本的戏班现在分崩离析，又加上个来乡试的读书人，既然都是曲沃县人氏，怎么全都往襄陵县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昨儿听李三说，这刘家跟郭家因为界碑的事儿吵起来了？可巡山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这又是咋回事啊？”他总不能直接说郭家庄的事情，要不然老邢这里也会起疑心，只能旁敲侧击问问情况，然后再做打算。
“谁能晓得这事，昨儿我听到消息，说是有人将牧区界碑往郭家那头挪了一里地，这不人家不让了，说是我刘家故意找茬，带了二三十个后生来闹事。”老邢自个儿都觉得奇怪，他也没听刘显芝说界碑的动静，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就出了这档事，害得他昨天也跟着瞎忙活。
“那郭家庄那边领头的是谁啊？”突然爆发的冲突有些意外，又牵扯到两家的利益，或许这场事件就是用来挑拨两家关系的，可他巡山的时候瞧见了徐德丰，所以不可能是自个儿手底下的那帮人，也许这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听回来的后生说，是由郭明奎亲自带人过来的。”当然这由郭明奎带人也是奇怪，明明知晓洪县令在撮合两家的关系，却任由事态扩大，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想必定是有人在给郭家庄撑腰。
“怎么？听你这意思，昨儿你没去界碑那盯着？”这事原本就涉及到刘家，老邢又是刘家多年的老管家，怎么还听回来的后生说，王宗敏心里越想越不对劲。
“哎，这事要怎么说呢，昨儿我寻思找老爷出面，说不定能镇住那郭明奎，谁想找不着老爷的身影。等我再出去时，元成告诉我说，长生抄起家伙带着后生过去了，反正也都是老刘家的人，我这把老骨头又不中用，便让他帮忙到前边盯着，自个儿这才偷了回懒。”这年轻人脾气暴，动起手来又没轻没重的，人总归是老了，不服老也不行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