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脑袋里还有些迷糊，但至少能清楚感应到每一步的动作，他跟老荣告别后就往自己屋去了，刚进门便瞅见玉儿在收拾地上的破烂，也不知昨夜他走后又发生了什么，反正看一地的碎屑，没准还干了一架。好歹他逃难避开了争执，如今一个人归来，反倒有种莫名的落寞。
“妮子，快别弄了，你李三哥呢？”王宗敏上前拦下玉儿手里的活计，然后拉了把凳子过来，一屁股坐在上头，紧贴的寒意让人多了份安全感。
被王宗敏这么一问，玉儿突然就哭了起来，一副委屈的样子让人心疼，他只管自个儿图个清静，倒忘记家里还有这么个小祖宗替他受苦，可真是难为她了，王宗敏连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紧接着便是一顿抱头痛哭，好好的戏班发展到现在这模样，搁谁也没有心理准备，现在除了他两谁都找不见，怕是再见面时，比他预想的刘显芝还要远上十万八千里。
“昨夜他们叫嚷着出去了，我也不清楚到哪里了，只听着他们说了个什么庄。”
听玉儿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王宗敏大抵清楚他们的意图，离的最近就是郭家庄，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想来也不会乱闯荡，如今要分家的时候，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兴许是要同张文韬一样，做那郭家的走狗。给他们寻的正经事不做，非要去干这种吃里扒外的事，简直是在侮辱他，要是全戏班的人都过了那头，他这张老脸以后可怎么混？
“那你就乖乖在这儿待着，师父出去会儿就回来。”王宗敏这回是真的气坏了，还想给他们个冷静期好好过渡，谁知道冒出这样的祸害。虽然他不清楚昨夜两人为什么能吵起来，但总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非得拖回来好好教训一通。
“师父，我怕……”玉儿瞪圆眼睛瞅了瞅两侧，然后将头又埋进王宗敏的怀里，一副娇嗔的模样真是烦心。
“没事，师父就出去一会儿，你要实在害怕，就出门去寻你荣伯。”这迫在眉睫的事情总不能再拖下去，王宗敏收起玉儿的双手，尝试慢慢推开她。见玉儿一个人呆在那里不出声，想必是默认自己的行为，王宗敏又叮嘱了一句，然后便转身出门去了。
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有些迟疑，总不能一个人单枪匹马去会郭明奎吧，这上回给他的教训还记忆犹新，况且他平日里又待人严苛，那群叛逃的兔崽子要是反戈一击，迟早要把他都拖下水。可这犹犹豫豫也不是个事儿，到时候双方谈好条件，岂不是越推越远？难不成现在他还得找刘显芝撑腰？可这都算是戏班内部的事情，要真是倚仗外人来平定，那才显得自己无能……
这左思右想也不是办法，正巧他刚出门，碰上外头一群人不知道在围观什么，看那样子估计还挺受欢迎的，反正他也无从下手，正好过去瞧瞧看。
那是在西宅右侧的一棵大树下，一群村民聚拢在附近，一个个抬头不知道仰望什么东西，等王宗敏过去时，只听着人群里传来一阵唏嘘声，紧接着便不约而同低下头去看。难不成是镇上来了猴子，怎么还上蹿下跳的？
王宗敏本想挑个认识的人来说话，却瞥见外围的那一圈都是些镇上的村民，虽然平日里见面，但最多是点头之交，要想上去搭话还真是不容易，当然在他的余光里，也瞄见了秦翠香，但似乎这个风味十足的女人跟他没有一点儿关系，反而即将成为落魄户的他，更没有随便接近人家的艳遇。
在旁边定性了半天，他才终于找到刘元成，上前拍了拍后背，这才有了交谈的机会，“这里头是干甚呢？”
“有个小伙子被人吊在上头，这不是刚放下来嘛，听说是万晋戏班的后生。”刘元成头也没回便说了一通，不过听着声音有些耳熟，等他转身过来看了看脸，着实把他吓一跳，“我去，原来是王班主您呐，快进去看看吧，可别出了什么事儿。”刘元成急忙朝前边的人挥手，然后费力将他挤了进去。
好家伙，他还想找李三人在哪里，结果就光溜溜搁地上躺着，这刚入秋的天气，本来就变化无常，光穿条裤衩子就上树，迟早要冻出病来。他连忙将自个儿身上的衣裳脱下，然后给李三取个暖，然后跟围观的人群摆手，让他们散去。
铁定是那群无影无踪的混蛋干的好事，这大晚上不睡觉，把人就赤条条挂在树上，要是弄出人命来，还不晓得要怎么收场，他这是一步错来步步错，昨夜就该好好收拾他们，也不至于现在才收拾烂摊子，可当下也不能去郭家庄，他还得回去照顾这李三，好端端的随他出来，怎么也得好端端给人送回去，况且这大晚上遭了罪，心里头肯定也不好受。
他这把老骨头是做什么都费劲，拉扯了半天才把衣裳给他套上，手脚都冻得没了知觉，就剩下鼻子下边的两孔在冒气，发红的脸蛋跟鼻头，瞅着就让他难受。还是叫了旁边的刘元成，这才顺利把李三给接回里屋。
等谢过刘元成后，他丝毫不敢怠慢，先让玉儿给他抬抬胳膊腿儿，活动一下身子，然后自个儿出门去寻老荣。这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老荣那浅睡眠的人早就给闹醒了，一听王宗敏这事，可真是造孽。
老荣搂了点柴火点上炕，然后找出个鸡蛋来，兴许做一碗生姜汤暖暖会好些，可毕竟是在里屋做活，他的行动还没那么利索，全靠旁侧的玉儿指点才完成这么一碗面。幸好灌下后还能喘气，等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也能见他开口说话，见形势有些好转，老荣便收拾东西回了门口，留下他们三人在屋里头。
“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见李三的神色刚有些恢复，王宗敏便盘腿坐上炕去，顺手又塞了个枕头到他怀里，问起了正事。
李三的脸色红润了不少，但神情依旧呆滞，好像整个身子瞬间被暖气萦绕，外热而内虚，他朝王宗敏那边瞧了瞧，似乎在回应刚才的问题，可嘴巴却一个劲儿打颤，并没有往外吐出一个字。
“得！这我还是闭嘴吧！”见他虚成这副模样，反正问了也是白问，倒不如让他好生修养一段时间，说不定等缓过劲儿来，整个人就舒坦了。
王宗敏憋得心里头难受，独自在里屋的地上徘徊，兴许刘家那边也知晓现在的情况，不晓得刘显芝要如何处理此事，而郭家庄那头则什么都不清楚，或许徐德丰已经成为人家的座上宾，正招待着好酒好肉。人的志向不同不能硬往一块拉，他喜欢的自食其力，或许是别人所深恶痛绝的。要是能早点明白这件事，为他们也安排好将来，或许戏班就走不到今天。
他已经做了无数个假设，也做了无数个抉择，每每峰回路转时遭遇意外，改变他既定的人生轨迹，或许现阶段的抉择已经没有意义，而单纯接受命运传递的挑战，就已经够他喝一壶的。原来人生失望才是常态，而那些顺风顺水的大潮，都是别人嘴里的幸运罢了。
这天将要暗下来时，他才听里头的李三叫喊，原来是彻底缓过神来，嘴巴干的要喝水。事已至此他还也没别的法子，晾了杯水端过去，然后开始问他昨夜的事情。
等水温差不多时，李三才咣咣灌下肚，他抿了抿嘴唇，然后活动了下眼珠子，“昨夜你走后他们便嚷嚷，后头就都跟我不对付了。我师傅他也没说啥，就相跟他们一同绑了我，然后说是要去投奔郭明奎。”
“你师傅他也绑你了？”这好歹刘瘸子是李三他师傅，在戏班里还算有些地位，再怎么不对付也不能跟他动手，况且那徐德丰秉性又不好，他也没说给拦下。
“他没下手，不过就搁旁边看，想来也差不多。”一说起这事来，李三自个儿也是咬牙切齿，好歹他也是手下教出来的徒弟，怎么关键时候还胳膊肘往外拐，硬是把他活活折腾了一天一夜。
“没动手就没动手，你这把我吓得。”闹到这一步王宗敏都想摊牌了，这李三还给他来次无中生有，要等彻底跟人翻脸完说这话，岂不是要坏他的好事。
“那他不是也走了？跟着徐德丰那老家伙，十来号人，现在就剩我一个了。”那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也不见别人留下来，这正反下来一对比，除了他谁还能做到。
“你可拉倒吧，这我身边还有妮子呢。”王宗敏瞥了他一眼，然后把玉儿一把抱进怀里，“那我这还用过去郭家庄寻人家去？”
这总是他带出来的人，虽然现在用不着跟曲沃县交代，但分隔两地也是麻烦，这自然而然断了联系是最好，但要长此以往纠缠下去，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成。反正他现在也没好的法子，倒不如看看李三这头怎么想，至于刘显芝那边，他的意思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