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延着那条道往里走的时候,徐德丰遇上了着急忙慌的刘安,两人打了个照面,然后便对视起来,谁也没想到会在此碰面,明明昨天才经历了生离死别,怎么这么快便又再见,接二连三的意外让人猝不及防,好像跟出了幻觉一样。
两人僵持了几秒后开始恢复正常,刘安首先打破沉默上来跟徐德丰对话,“这不是戏班的大簿吗?您这怎么又带人回来了?我还以为是自个儿看差,适才没敢跟您说话。”
“哎,这事说来话长,王班主他遭了罪,才又迫不得已回来的。”徐德丰没敢将具体事项拿出来,不晓得被刘家知晓又要怎么嘲讽,反正挨面子这一刀是过去了,之后再有什么事,还得是王宗敏这个厚脸皮去做,为了缓解下尴尬气氛,他只得再问问庄上的事,“我看这庄上有白事,该不会是遭山贼了吧?”
“倒不是有这事,是因为我家祖君昨夜驾鹤西去,这才忙活起来。”刘安还受了刘显芝的吩咐办事,跟他说话还是要注意时辰,“若是你们来寻少爷,他就在老宅那里。我身上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那多谢你了!”徐德丰盯着刘安渐渐离开镇子远去,倒是个蛮懂事的下人,将自己想要的答案都说了出来,看来郭明奎所说也是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难办的事。兴许待在刘家是个不错的选择,是跟着新主人打出一片天下来,还是要坐等龙虎争斗,至少无论怎么样,他们是吃不了亏的。
刚刚结束杜雪兰的葬礼,现在又迎来刘鸿山的,人生匆匆忙忙深不可测,谁又能准确知晓何时何地终结这一切,既然都是萍水相逢的过客,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说法也是对的。想来去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抛却前尘的恩怨纠葛,踏过尘世路,喝过孟婆汤,跳入轮回司,以一个焕然一新的面目重生,将身上的污秽全都留在地下。
稚嫩的肉身,全新的体验,人生的功名利禄全都消失不见,背负的恩怨情仇全都瓦解。而你享受的是新身份,新面目,继承的思维和体系将是新时代带来的新惊喜,以每个人独立而渺小的力量,作为历史滚滚前行的动力,推动整个长河的咆哮。或许轮回带来的残留,仅仅有灵魂的承接,但那又怎样?人们翻来覆去会思量一系列的问题,而一生又一生的教导仍然在重复,他们的轨迹谁都可以看破,但谁也没有避开。
有像刘鸿山这样信佛的人,也有信其他的教徒,并不在于他们死后能获得什么,而是享受其中带来的安全感,享受生命终结后的充实,让他们明白无知背后的阴影。那帷幕后面可以什么都不是,也可以什么都存在,等他终了这一生的那一刻,所有的事情全都会反攻倒算,唯有带来的这一丝宁静,能将别的阴霾驱散,让他能安详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临近。
对徐德丰这样的中年人来说,这些事情离他还比较迟,敬鬼神而远之,又何必早早操心这些事,况且提及时的反感就让人难受,倒不如吃喝玩乐先得过且过。
刘家的事情似乎并不是眼中的那么和谐,一路从斜坡往上走,两侧的村民如同头一次见着一样,仿佛这时候的他们成了不速之客,而态度也十分诡异。徐德丰领着一行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去了老宅,不知道在深山老林的暗处,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在刘家老宅的旁侧,刘显芝设了灵堂,而刘鸿山的尸体就搁里头停着,等七日满后就下地,那时候安葬完毕,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靠老宅旁的墙上披了块黑布,上头画些奇奇怪怪的图案,着实让人捉摸不清,而在灵堂的里侧有几个和尚,一直念叨着经文,配着木鱼和串珠,像个盛大的法事会场。
看来车队是上不去了,不然都得堵在上头,徐德丰叫人又倒回西宅附近,叫李三跟刘瘸子跟着他,三人进灵堂瞅了瞅。“刘少爷在里头吗?”
“阿弥陀佛,刘公子他还在里屋。”里头身穿袈裟的和尚收起木鱼,朝徐德丰的方向回了话,看上去瘦瘦高高,一副年轻有为的模样,而旁边继续念经的则身着灰色,一胖一瘦很好区别。
“阿弥陀佛,那多谢大师了!”徐德丰双手合十学他还礼,大抵江湖规矩是如此,虽说刘鸿山信佛,但后山祠堂为什么不供奉观音如来之类,却是生搬硬套的四大天王,将先前的事情都联系在一起,似乎情况更糟糕。做好长久留在绥禺镇的准备,但现在看来刘家只露出了冰山一角,对于之后的事情,谁都没有把握来认清。
辞别大师进了刘家的老宅后,似乎村里头的老人家都挤在外院,跟着周妈聚拢成一圈,应该在做葬礼的准备。徐德丰生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蹑手蹑脚从旁侧的石凳上跳过去,结果没掌握好重心,用手撑了下墙,却被上头的钉子扎了个眼。
“哎呦!”等他缓缓从钉子里抽出来,上头已经沾满他的血迹,倒像是被人砸开个洞,他都能觉着风从洞里往外跑,而全手心的血都涌在洞口往外冲,不过只有几滴顺着轨道往下掉,径直留在白色的麻布上汇成红点。
得,这下麻烦大了,不仅没帮上忙,还给人家添乱,徐德丰自个儿都觉着害臊,两侧的老人家定是将目光都聚在他身上,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糟践东西,还是赶紧进屋找刘显芝为好。
周妈抬头瞅了眼徐德丰,不是说昨个刚走,怎么今天就又见到身影,看来定是出了什么事故,真不知道怎么搞的,三天两头往镇上跑,倒是出了名的勤快。她也没空搭理他们,继续低头忙手里的活计。
进了老宅的厅堂,徐德丰终于瞧见刘显芝的身影,他正在里头跟刘长生谈论些什么,看起来更像是争论,两个人面红耳赤坐在旁侧的椅子上,见外头进来了人,都偃旗息鼓不再作声。
“还愣在外面作甚?赶紧进来吧!”刘显芝没好气朝外头喊了一嗓子,听这声估摸在等什么人到来,却把徐德丰吓得不轻。人家正在气头上,他们又是前来讨吃讨喝的,可别真遭人嫌弃,到时候不愿意供给他们,岂不是要流落街头,他也不好回去跟班众们交代。
“干嘛呢?叫你进来就进来,怎么磨磨蹭蹭的?”好家伙,刚被刘显芝呵了一声,如今又是刘长生的声音,两个人不对付就不对付,干嘛要拿他们一行撒气,特殊时期还一致对外,可真是够团结的。
“哎!刘少爷,这么巧,咱们又见面了。”在外头的徐德丰特意拉长了声线,等进去里头却看着两张不同的面孔:刘显芝这边喜出望外,倒像是捡了什么宝贝,而旁侧的刘长生则一脸厌恶,扭头看向了别处。这情景当然是不用说,徐德丰直接扑向昔日的好友刘显芝,顺带说些客套话亲近亲近。
“怎么又是这群不招待见的人?”刘长生看着他那副嘴脸就烦,蹬起二郎腿来横霸整张椅子,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丝毫没有在乎刘显芝的存在。
徐德丰进了别人的家门,被这么一损也没得办法,谁让他还得仰仗刘家的势力呢?只是奇怪刘长生的说话态度,跟刘安一样是下人的他,怎么敢如此傲慢无礼,而坐着的刘显芝也没有对此回应,看来刘家的地位不仅仅是一个长孙,兴许还要冒出许多个来。
“怎么不见王班主?”刘显芝瞟了眼刘长生,听这酸话是要跟他对着干了,祖君前脚刚走,他这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不是针对这曲沃县的戏班,而是要为了刘家的家业跟他翻脸。但现在镇上人的看法还不清楚,他也不能贸然行事,等弄明白支持的力量,到时候再跟刘长生算总账。
“这事我刚要跟您说,昨天我们出城去被拒,夜里想着偷渡过地界,没想到被章捕头捉了个典型。今儿一大早又闹上了公堂,被洪天耀跟郭明奎收拾了一番,王班主他已经昏死过去了。”真是件奇妙的遭遇,说出来都未必有人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徐德丰都不敢瞧刘显芝的脸色,但已经麻烦过来了,依先前的态度至少不会置之不理,只要能傍上刘家的树根,今晚的吃喝就有了着落。
“原来是这样,那还算好些,一会儿天就要暗了,如果诸位找不到歇脚处,那就先去西宅安顿下来。如果老荣问起,就说是我的吩咐。”突然冒出个刺头来,刘显芝还发愁要如何对付他,现在戏班又被洪县令撵回来,刚好收为己用,反正原先的计划就包进了戏班,之后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
“那就多谢刘少爷的款待了!”如今的情况并不乐观,夹在两头争斗的猛虎面前,徐德丰早就想全身而退了,得了刘显芝给的允诺,是再好不过的挡箭牌,之后便匆匆忙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