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班主可不要大意了,这襄陵县中虽都说郭明奎是大善人,可你也略知他的为人。我劝您这事还是从长计议,不要中了他的圈套。”
“任凭艰难险阻、刀山火海我也得去一遭,大抵这是最佳机会了。”王宗敏手头没银两不好做事,他还得跟刘显芝再说次,“刘少爷,还请您借我些银两,我去给郭明奎赔罪用。”
看来这王宗敏是铁了心要走,反正刘显芝也没指望郭家能将人放回来,倒不如应了他的请求,做这个顺水人情。“既然王班主心意已决,那显芝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一会儿让刘安带您去库里挑些礼品,再送些盘缠与您。这之后的诸事,全凭班主您的造化了。”
“王某在此先谢过少爷了。哎,这事做的有些急了,真担心时间赶不及,那王某就先过去了。”王宗敏恭敬行礼后便退了出去,留下刘显芝一人。
刘家的往事还没有说完,也不知王宗敏突然发什么神经,让他去郭家庄碰碰壁也行,反正郭家是不会答应他的要求。现在刘显芝该办正经事了,他得去县衙报官,看看朝廷愿不愿意出兵剿匪,同时也从洪县令口中探探口风。
王宗敏与班众说好便随刘安去了仓库,如今没了戏箱束手无策,为了保险起见,他一人带着礼品和赔偿的银两启程,刚出了镇子便遇着位回郭家庄的村民,顺道将他一并捎上。
“见你从绥禺镇出来,你不是这镇上的人吧?”赶车的马夫头上一顶破草帽,而王宗敏刚上车两人便聊了起来。
“不是,我是从隔壁曲沃县来的。”
“曲沃县?瞧你带了许多东西,来这边是走亲戚的?”
“不曾有亲戚在此,本是曲沃县万晋戏班的班主,前些日庙会时因暴雨留滞,耽搁了时辰。后来又因种种牵绊延后,如今备好礼品,特意来与郭庄主赔罪。”往山里的路崎岖不平,这马车颠簸厉害,王宗敏只得伸手护住。
“是前几日公堂上的那位吧?不是说你们行凶杀人,这官府怎么给放出来了?”再往后都是郭家庄的地界了,自个儿身后坐着位杀人犯,搁谁心里头也得膈应,而这驾驭的马车也渐渐慢了下来。
王宗敏一听这话便不对劲,心里头满是恼火,可还待在这车上不是,还是苦口婆心跟他解释清楚的好,免得旁人误会。“那官家也得讲证据不是,咱都是清清白白的人,既然是清白之身,将我们放了也在情理当中。”
“我看不一定,虽远离县城,可庙会那几日庄中等戏班等了许久,也只见个后生来报信。那日虽遭了暴雨,可当晚便通了路,也是许久不见人来。如今离庙会已有半月有余,才看见戏班来人赔罪,怕不是为了赔罪而赔罪,是为了赎人而赎人吧!”
王宗敏的心思都被这人给看透了,可不为了张文韬,又该是为何呢?“既然你都知道这件事了,那为何还要捎带我去郭家庄呢?难道你不怕庄主呵责吗?”
“呵责?有什么好呵责的,不过是顺路带人过来,这行的是善事,庄主又不是是非不分之人。”那赶车的马夫回头瞧了眼王宗敏,嘴角还露有笑意,更像是嘲笑和讥讽之意。
怎么跟刘显芝说的有出入?不是说这郭明奎是伪善之人,可从这人口中听来并非如此,至少刘显芝说的没错,这郭家也不简单,倒不如借此人之手打听打听动向,也能提前做些准备,“那你家庄主对我的事情都已了解了?”
“还有什么不够明显的吗?连我这赶马的都知道此事,那庄主也不用再多说了吧!”
“可依你家庄主的脾气,他要怎样处理此事?”见马夫有点意思,王宗敏连忙乘胜追击,试图挖出点消息来。
“哎,这事不好办呐!”那马夫突然唉声叹气,一副愁容卷上眉梢,“总归是戏班出了差池,害我家庄主白等不说,还让全庄人扫了兴。那日见了报信的后生,庄主直接抡起凳子便砸了过去,不晓得,好像被关在庄里面了,到现在都没消息。估计腿被打折了,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再唱戏了。”
听刘显芝说张文韬在此受难,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打小的好苗子,还希望之后能扛起一片天地来,看来一切都是奢望了。“按你的意思,这趟郭家庄我是白来了不成?”
“王班主,话怎么能这么说呢?”
马夫将车停在路边,卸掉头顶的草帽,露出正脸来看向王宗敏,而他正是庙会那日遇着的道士。
“怎么会是你?你这道人怎么老缠着我?前次让你说中了,难不成这次还要来害我?”王宗敏已经是恼羞成怒了,张文韬还等着自个儿去救,而他却白忙活了半天,跟这疯道人瞎掰扯。况且上次留给他的阴影还在,定是这道人给自己下了蛊,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点背?他可不想再跟这人扯上关系,连忙抱起车上的礼品往下走,反正郭家庄就在前面不远,不要他的好心也能到的了。
“有些事情并不是王班主想的那样。”那道人拦住王宗敏的去路,“那日我叫你们早日离开襄陵县,正是害怕随后的麻烦事。这算卦占卜只能提供个大致方向罢了,具体的为人处世还得靠人来断定。这件事并非是因我诅咒生效,而是因种种必然至此。如今戏班已经风雨飘摇,还希望班主不要在此地逗留,舍弃牵挂和顾虑,早日离开襄陵县回乡。”
似乎他说的有些道理,若是那日能听得进去,也不会继续赶路遭了水,更不会在绥禺镇借宿招来祸害。可王宗敏还是有些信不过,事后还可以谈些神神鬼鬼糊弄糊弄自个儿,可事前就这样说话,倒像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如同棋盘上被人操纵的棋子一般,搁谁心里也会起疑心。八壹中文網
“我已经要准备返乡了,此事轮不到你来告诉我!”想了半天王宗敏只能迸出这句话来,先前自己的盘算都被这人看穿了不说,又特意在前往郭家庄的路上装作偶遇,难道是他设计陷害自己?还是说他与郭家有关系?亦或者他就是郭明奎?
当这个大胆的猜想在王宗敏脑中出现时,事情是明晰还是混乱他已然糊涂,在刘显芝与他说起两家的恩怨时,他还能准确辨别是非。如今不同的人卷入纷争,而留下的线索一塌糊涂,舍弃牵挂和顾虑?杜雪兰已经客死异乡,剩下的愿景也只是回乡安葬,这与道人的劝说并无不妥,唯一要办的便是郭家庄的张文韬。
看来他是要让自己放弃张文韬了,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想?刘显芝这么说,道人也这么说,都知晓张文韬在郭家庄受难的事,可为何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舍弃别人的性命来弥补自己的过错本就该如此?还是说本就该自私自利,不管他人的死活?
也许跟洪县令所说一样,尘世的事情并无绝对的对错,可能哪种观点都有自己的支持者。也许一意孤行下去,真的回不去曲沃县;也可能这一次就救回张文韬,将所有的不愉快都抛却,而一切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那道人见王宗敏陷入沉思,驱车上马大笑离去,马车径直奔道旁的山崖,怕是要笔直撞上出事故了,可谁知竟穿过山体没了踪迹,只留下王宗敏与他携带的礼品愣在原地。
“定是个妖道!”王宗敏还是头回见这玩意儿,明明就要撞上山了,竟还从里边穿过去不见了。也不知他在卖弄什么把戏,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危言耸听,定是要乱他耳目,阻碍他去救回张文韬。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这个该死的妖道,好歹把我送到郭家庄再说,非得中途停下来说事,剩下还得我赶路过去,真是要我的老命。”王宗敏边这样想,边搂起礼品往里边赶,估摸再过个把时辰就该到了。
明明估摸个把时辰的路,王宗敏却足足走到天黑时分,大抵是自己体力跟不上了。顺着道人搭载的山道往里走到尽头,便是郭家庄所在。与绥禺镇不同的是,这郭家庄前面立着块估摸一丈高的巨石,在上面用楷书所写“郭家庄”三字,又由巨石隔开两条道路。从庄口来看,一条渐高通往山里,两侧均有房屋院落;一条渐低沿割裂处断开,只有些许屋子零星分布。
王宗敏只瞅着渐高那条道上的屋顶生烟,应该是那里的人家开始做饭了,再瞅瞅旁边低矮的零星地,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只能听着远处的远处传来驱赶牛羊的声音,该是这片山里放牧的好去处了。郭明奎怎么也不可能住在下边,王宗敏收拢起东西往上边走,路过那块巨石时,又在下角瞥见一行赤字,“明嘉靖二十一年年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