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鸦雀无声,参加婚礼的不论是永夜使还是普普通通的山差乃至巫众全站了起来,有的紧跟着三尸慌慌张张的行礼;有的脸色惨白神情晦暗;还有的左寻右看像是还不清楚自己应当摆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我提着一口气笔直笔直的站着:“你认错了人,我不是什么真神,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永夜使。”
三尸抬起头:“您可知道天鉴书?”
天鉴书,又是天鉴书,为什么总跟它有关。我这些时日去查过,可除了这个名字竟连半点信息都查不到,所以只能一脸茫然的道:“我不知道。”
“据琅嬛所载,巫府十二都乃由真神寒芜所创,可你跟我说是祖神创的,作为后代真神的你不过白受着魂火供奉,这是你的推诿之词却也并不尽是说谎。”
“祖神创世陨落以身化出了山阴,而引星辰之力设下阴阳大封将巫族封在山阴之下的却是你。”
“天鉴书在创世初便有了,至今无人能说的清到底是何人所创,只揣测是祖神遗物,其上所载虽常人不可观但俱是些预言、评判之语,上至远古诸神下至蜉蝣蝼蚁皆有其述。天鉴书可自生记载亦可为人所书,然书上诸字断不可改亦不可违,乃是天数。”
“你被封印十数万年自不清楚天鉴书而你更不知道的是祖神陨落后元神化三清,肉身生祖巫。”
我的耳边擂起战鼓,咚咚咚响了好久才静了下来,静下来,静得叫人心头发慌,静得连风都拖不起的我的轻声询问也无比清晰:“你是说,我亲手给自己的血亲打上了大不敬的烙印,将他们封在了这片死地?”
“这怨不得你,你出生时祖神便已在天鉴书上刻下了你的命格,只有短短八个字。”
我道:“孤鸾天煞,亡神降临。”
“故为冬神。”
我呵出一口气,大殿里瞬间覆满冰霜,连诸人的衣服都冻了起来:“为什么是我。”
三尸没说话,我又问鄞昼:“为什么是我?”寒气愈来愈盛,观礼的巫族泰半都成了冰雕,“为什么你们都知道,偏偏只有我不知道。”
我在几近崩溃状态时被一个人叫回了神:“阿芜!”
是阴阳。
我几乎下意识就撤了法力,他是人,他受不得这般严寒。阴阳朝我伸出了手:“阿芜过来,你莫要听他蛊惑,他是什么身份怎能窥探到真神的命格。你是真神,祖神留给后世唯一的希望,你不会是这样的命数,绝不是。”
“那你说她是什么!”三尸高声质问,“创世神祇们哪一个如她一般,她当年因何被封印,难道真是创始之初祖神顾不得么?可即便没有祖神那她母神又在何处?”
“她乃祖神遗女,血统、地位之高贵甚至远在远古诸神之上,这样身份的神女为何被封了十几万年都无人知晓。待她诞生,娲皇以身补天、神农氏天人五衰、战火燎了整片九州,她是结束了战争建立了新的秩序可四海八荒迎来了上万年的凛冬也是事实!”
“你若不为魔只怕都要委屈了你这毒蝎的心肠。”阴阳语气严厉,“你这些不过是妄言,只因发生了便要怪罪在她头上,你怎么不说是她的诞生导致的祖神陨落,是她要破封害得诸神黄昏。你怎知就是因她才致使凛冬来临,又怎知若是无她凛冬会否来临,更或者是会否是永冬再无春日。”
“冬去春来乃是定数,无冬何春无死何生!”
三尸冷笑起来:“我竟不知阴阳大人不止法力不俗连口齿都是这般的伶俐,可阴阳大人怕是不清楚她当年夺了人族寿数、灭了鬼族、封了巫族,桩桩件件都办得娴熟。”
“她说巫族蓄意挑起战端犯了大不敬之罪,她做的这些事哪一件比巫族的罪过轻!不过也对,这么些个创世神几乎都是妖族出身,她偏向妖族也是应当的,可即便她当年如何苦心经营现如今不还是天族的天下。”
三尸说到这里像是戳中了笑点,笑了好一会子才又突然敛了笑容,一字一顿的道,“她何曾给众生带来过希望,她哪里配当一个真神!”
这样重的诘问让我有些招架不能,可到底佐证了他方才对我命格的说辞乃是推测,我一步步朝三尸走去,身后迤逦于地的长裙燃起烈火:“揣测神灵,对上不恭,三尸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当真以为魔族克巫这个山阴就无人能奈你何么?”
三尸毫无畏惧的张扬的笑起来:“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真神呢?你早失了神骨,若不是巫天子肯收留你,这个九州早没了你的立锥之地。”
我的长发染上了点点灰色,透着被焚烧成灰烬的死气:“你以为我真神的身份靠的是那根骨头?”
手掌虚空一抓将三尸掐回了魔龙的形态,小小的一条不过手指粗细,连那冲天魔气都没了,“本殿驭四方时你们魔族连祖魔都还未出世,小小魔物竟敢在本殿面前叫嚣。就你这点法力也妄图染指巫府?鄞昼在本殿面前尚能使出三招,你连半式都使不出来本殿便可叫你比那根龙骨死的更干净。”
三尸的小眼睛透露着不可置信:“这……这不可能。”
“你前前后后的隐秘知道的这般清楚,怎不知在这座山阴大牢里郢府府君是比天子跟可怕的存在,我素日脾气软些看起来脓包了些竟真让你以为我是可以随意摆布的么。”我一寸寸收紧了手掌,“鄞昼委实留不得你,本殿也留不得。”
可我并没真取了三尸的性命,我只听到两个异口同声的惊呼:“寒芜!”而后就人事不知。
我睁开眼时是在真神界,那里依旧是一片冰封的样子,装扮布局一如往昔。在寒时最喜欢攀爬的那棵华琪树下我瞧见了个身着青衫的男子,发色发灰负手而立。我小心翼翼的叫他:“寒时?”
他转过身来,笑意浅浅:“你来了。”
不是寒时。
我当下立住脚步:“你是谁。”
他不理会我的话却将我上上下下的瞧了一遍:“原来你长大后竟是这个模样,一点不像你母神。”
我忍不住上前两步:“你认识我母神?”
“她是黄龙。”男子且行且言,声音很慢,“有着远古第一绝色的称号,可你……”他缓了缓步子回头又望了我一眼,眼中难掩失望,“你长得不如她。”
“为什么我没见过她,她去了哪里,她生了我又为何不管我。”我有着一连串的问题,哪有孩子过得像我这般糊涂,母亲不晓得是哪个,父亲的面也一次没见过。
他只是笑,停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但你的性子像她,她也会连珠炮般问我许多问题,答了一个又会有下一个。你一气问了我这么多,想我先回答哪一个呢?”
我也静了一静,将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你是谁。”
他依旧是用那种缓慢的毫无起伏的声线回我:“我叫泰一。”
我的身体突然没了力气,有些虚软的随手扶了个东西来支撑,颤抖着嘴唇磕磕巴巴的挤出两个字来:“父神?”
他连手都没动竟将我召唤到他的近旁来,温热的手掌落在我的发上,脸上带笑声音也带着笑:“你是大孩子了,可不敢哭鼻子。”
我痴恋着他手掌的温度,可更绝望于他对我的抛弃遂打掉他的手,强撑着自己又爬了起来:“祖神果真是法力高深,已身归混沌几十万年竟还能保有神志。”
祖神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芜儿,你不该这么跟父神说话,这不像是一个为君者应当说话的语气。”
我委屈,我简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你说为君者应当怎么说话,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陪伴我的就只有寒冰,十几万年的冰封,谁告诉过我怎么去当一个真神,如何去管理天下?”
祖神被我问得愣了愣而后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语气问我:“你怎会心存怨怼?是谁教的你这样。”
我觉出无力来,在诞生之后的那么多年里,我所见的上至天君下到凡人,对自己的子女皆为爱护,为何在他的身上我竟没感到半分的愧疚,他怎能觉得这些是理所应当?
可祖神的表情显然是动了怒:“你不思进取不上进这些都罢了,是与凡人生存的久了,如今竟也沾了这一身的浊气?看来是本君对你太过仁慈了,放纵着你这般软弱。”
我吸了口气,想吵想闹想辩驳可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已武断的给我定了罪状,我没兴趣听他想如何罚我,只是问:“我母神呢?”
祖神不肯答,我接着问:“我母神在哪里!”
祖神更加恼怒起来:“放肆!”
我针锋相对的顶回去:“你是以何种身份在说我放肆,你早陨落了,现如今我才是真神!”
他直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鼻间辗转出一个轻蔑的哼:“你果然随了她的性子,可这些你不应当问。”
“为什么不应当,哪里不应当?”
“你不是真神?这些不应当是你去查的么。”祖神显然是不想再跟我多说了,“天鉴书中三千大千世界,你总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祖神伸手在我眼前一挥,我又沉沉睡了过去,耳畔莫名响起那日虞公主的诘问:“你已是真神,真神之上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