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些时日总觉得是不是我年纪大了口味变重了,开始喜欢听犯人被拷打的声音,这其中尤以虞姑娘为最。哀嚎听的越多我心情竟也越好,好到几乎常年落雨的郢府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而阴阳再一次顶着大太阳敲开了府君府的大门。
我气的想踹人:“大中午的你干嘛!知不知道这样的大日头会把我晒黑的啊。”
阴阳一听“咣咣”把所有门窗都打开了:“那正好,把你的人晒的跟你的心一样黑。”
我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道:“那完了,我这颗心黑了上万年,你只怕是没法活着看到晒得这么黑的我。”
阴阳的表情实在有些尴尬,默默的去把门窗又关上。我拿着一把小梳子梳着永夜使面具上坠着的流苏:“说吧,这次来找我什么事?”
“我想听故事。”
听故事?我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我没故事,你想听故事去西街找严老先生,他的书说的好。”
阴阳将一包瓜子重重的丢在了案几上,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寒时。”
我拍了桌子,也言简意赅的回了他两个字:“滚蛋。”
“你不想跟我讲寒时也行。”阴阳像是退而求其次,“那你跟我说说虞姑娘吧,说说你自己也行。”
我有些反感:“阴阳,你这样不知轻重刨根问底的样子真叫人讨厌。”我起身想走,“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不论好坏都不是可以当做谈资拿来被消遣的。你不要说出诸如你是我朋友、你想当我朋友这类话,你并没有这个资格,人巫殊途,这个府君府你还是少来往罢。”
“若我不想再当人了呢?”阴阳的问话让我脚步一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查过了,你曾经有过一个山使,是个活人。”
我心头一凉:“你不要再说了,你修行至今不易。”
“到底是因为我修行不易还是因为我不是寒时?”阴阳步步紧逼,“寒芜,你就这么喜欢他?”
我突然从梦中惊醒,甩了甩被汗水沁湿粘腻在脖颈上的长发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好,我这一生不论是当神还是做巫几乎都不做梦,偶有那么几次梦见的也都是跟寒时的琐事,为何今朝会梦见阴阳。
阴阳许久没再来过,而我依旧是日日去山阴瞧虞姑娘,她被折磨的几乎连话都说不出,也无力喊叫,只是每每瞧见我时还能瞪圆了一双杏眼。我突然生出了要和她聊上一聊的兴致,遣散了山仆山吏坐在她面前:“如今再叫你虞姑娘只怕有些不合适,咱们斗了这么多年我竟还不知你叫什么。”
虞姑娘喘着粗气但一句话都不肯说,我也并没奢望她会理会我,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才道:“你说你修炼六千四百年,可我明明记得你该是五六万岁的年纪,难道你真的自毁了修行由仙堕妖了?”
虞姑娘哑声哑气的问:“你会杀了我吗?”
我的笑容和蔼可掬:“不会,你该知道死是最好的解脱,新仇旧恨,我怎么舍得让你死了这么干脆。”
虞姑娘怔怔的望着我,嘴角微微上扬:“我以为再见面你会扑上来一刀一刀活剐了我。”
我低头望着茶杯没说话,虞姑娘歇了口气又道:“即便到如今我也始终想不通,为何偏偏是你,你不过养了他几百年,而我,而我陪在他身边六万年!整整六万年,他竟没看过我一眼。”她的语气像是要哭了,可脸上却依旧带着笑,“一眼都没有。”
我依旧没说话,虞姑娘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的像个兔子:“从我见到他起他就是那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以为他这一世也都是如此了,可直到他见到了你。我只道你是其他仙族的仙子或是公主,我堂堂天族公主又有哪里比不上的?可你是寒芜,这世间唯一的真神,我连看你一眼都是亵渎又如何能比?可我不甘心,寒芜,我不甘心!”
我终于开了口,声音颤抖嘶哑:“所以你就对寒时下了毒手。”
虞姑娘哭了:“我以为你是神明,你会有所顾虑,我只想嫁给他,哪怕为妾哪怕他压根不会踏入我的寝宫,只要能嫁给他就够了。”
“你不会满足的。”我摇了摇头,“你只会愈发贪婪,终有一日你还是会下毒,结局不会有半分改变。”
虞姑娘狡辩:“我不会!”
“你会。”我坚定道,“你的贪欲已成魔念,魔念生则万物不可灭。”
虞姑娘又牙尖嘴利的反驳:“你既说我是魔念,那你呢?”
我愣了愣,缓缓叹出一口气:“我原以为我九住心入了魔早晚要堕入魔道,可为神为魔重要么?做人做巫又有什么区别?”茶已经凉了,我搓了搓手指突然觉得有点冷,“不论做个什么,我都是寒芜,天上地下四海八荒唯一的寒芜。”
虞姑娘又冷笑起来:“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副嘴脸依旧让人讨厌。”
我无所谓的笑了笑,天聊完了我也该走了但虞姑娘又叫住了我:“寒芜!你后悔么?”
我回过头有些疑惑的望着她:“后悔什么?”
她的脸上浮现出让我看不懂的神色,说着让我听不懂的话:“是了,你不会后悔,你这样清醒的人怎么可能会后悔。可是我后悔了,寒芜,我后悔了。以前我总是想不明白,大家都是天生神胎凭什么就你能修到真神位,而自你之后几十万年再也没真神降临。你今日来与我说这么许多话已是僭越,我也必定是无法活着走出这鬼牢,临死之前我想问一句,你如今此番作为真的只为救活寒时?你已是真神,真神之上又是什么?”
虞姑娘死了,巫天子发了好大脾气,指着我的手指都在抖:“好好好,寒鸦你真是好本事!”
我将无所谓的表情贯彻到极致:“她冒犯与我,我杀了她又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巫天子大吼道,表情像是要吃人,“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山阴!山阴!你在这里动辄杀人,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孤!”
我没说话,这件事原就是我理亏,不好再狡辩,可能是我认错态度良好,即便木炼撺掇了半天巫天子也没舍得真的夺了我永夜使的身份,只说禁足思过,但他也是真的气急了,连禁到什么时候都没说。
我在巫府没什么朋友,禁足的日子就格外无趣些,约莫被关了一个月才听见有敲门的声音,来的是个小姑娘,穿了身桃红色的裙子,很是娇俏可人。我瞪着大眼看着她,她也瞪了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我问:“你找谁?”除了阴阳,这还是我头一遭看到个活人上门。
“请问这儿可是寒姑娘的府邸?”来人的声音也好听,柔柔弱弱的像是随风摇曳的小花。
“你找哪个寒姑娘?”莫说是府君府了,就是整个巫府也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姓寒的府君,可我的名讳后头缀着的从来都不是姑娘。
小姑娘被我问的一愣:“天师大人说,这儿只有一位寒姑娘。”
我眉头一皱:“天师?阴阳?”
小姑娘的眼睛瞬间亮了:“对对对,是他。”
“他让你来的?”我上上下下打量她,这么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凡人,能受得住府君府的煞气身上肯定有东西。
小姑娘露出甜甜的笑容:“天师大人说叫寒姑娘帮我安排个住处。”
“啥?”我眉毛都立起来了,“他人呢?”
“大人说只是暂住,待他过些日子回来了就来接我。”
“不行不行不行。”我急忙把她推了出去,“他把我这儿当成了什么,你叫他来找我。”
小姑娘被我推得一个踉跄:“大人他说……”
“他说什么都不行。”我二话不说就把门拍上了,凶宅里住进个活人?不是他疯那就是我疯了。
阴阳是漏夜前来,悄无声息的就猫进了我的卧房,虽然还穿着天师袍但身上竟有些微妙的气息。我半卧在一张贵妃榻上语气懒散的逗他:“你现在这样俨然是一副刚从哪个温柔乡里被撵了来的模样。”
阴阳往另一张贵妃榻上倒去:“别说了,命都快去了半条。”
我兴趣大起:“哪个姑娘这般生猛。”
阴阳横了我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胡说,我好好的在府中禁足,见都没见过你,跟我有何关系。”
“今日是不是有个姑娘来找你。”
我这才坐了起来:“你还有脸说?就你给她的那东西,能受得住府君府门口的那点子煞气已是不易,你还叫她住在我这儿?莫说千尺煞气她能不能承受,便是府中上上下下的山仆,每个往她身边凑一下,她那点阳气早就得被败坏光。”
阴阳揉着眉头,整个人都有些萎靡:“也不知是哪个传出的流言,说是我降服了前些时日作乱的大妖,黄泉路上的群妖竟组织了个什么感谢会,几个有头有脸的妖怪更是实打实的送贴子,普通缎面的不收就换丝绸的,丝绸的不要就换金银的,甚至还镶了珠宝翡翠,连连灌了我十几日的酒,我千防万防到底是没防住,宿醉醒来就瞧见榻上躺了这么个姑娘,说是谢礼,又说是千挑万选选出来的。”
我听的兴起,语气千转百回:“现如今是个始乱终弃的戏码?”
阴阳像是被这话烫着了,浑身一哆嗦:“我不是,我不知道,我没防备,我……”
我微微眯起眼睛,语重心长的劝道:“阴阳,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娶个媳妇了。这个姑娘我也见过,是个实在的不能再实在的凡人,容貌不错身材不错声音也不错,虽然没攒下什么功德但是个好生养的,至少能给你生四五个孩子。”
阴阳有些恼:“我不是想要这些!”
我问:“那你想要什么?”
他却又不说话了,我逼问一句:“你想要什么。”
阴阳的脸上有走投无路的窘迫:“你明明知道……”
“我不知道。”我板正起面容,声音也冷了下来,“我原该知道,但我不知道。”
阴阳苦笑起来:“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我不想伤他,但已是眼下的境遇,若不说只怕更加是伤害。“我若是容得下你,你又能陪我多久?”
我这话像是戳中了他的痛处,阴阳的眼慢慢红了起来:“你曾有过一个山使,是个活人。”
他的话让我恍惚想起那个梦,我愣了好一会儿神才想起回答:“你误杀画皮,所以想拿自己来补偿我?”
阴阳的嘴角扯开一个难辨的弧度,像是哭又像是笑,手指成爪般伸向我的脖子:“寒芜,我真想掐死你。”
我平静的望着他,抬手挡住了他的眼睛,指尖萦绕起微白的光:“阴阳,别再记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