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禀告陛下!”
侍卫们急匆匆的去告状,看着眼前打起来的两个人,没一个敢上去拦的。宣忱胡闹惯了,大家见怪不怪,但是一向沉稳的宸王殿下怎么也如此冲动!宸王殿下打架了!这可真是新奇事儿,哪有人见过啊?宣邈拉住宣忱的衣领,将他往后推几步,远离人群,压低了声音:“私自调用军火炸毁一品大员府邸,与谋反何异?你要和你死去的母妃一样,让父皇为难吗?”
宣忱额角的青筋跳起来:“我去你大爷的!”
这一下打得十足狠,宣邈踉跄两步,堪堪避过他,但眼角还是顿时青了一块。“九黎当年叛乱,父皇不得已才出兵灭族,你母亲是自尽,不是父皇逼死她的!”
宣邈一边跟他打,嘴上却并不停:“你多年来怨恨父皇也就罢了,如今还做出此等惹朝堂不安的事,你好好想一想,父皇到底欠不欠你的!”
宣忱拳头攥得更紧,恨不得把他那张嘴给缝上!承永帝没来得及过来,是高公公急匆匆跑来,老远就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宣邈与他说的话都十分低声,周围的人并没有听到。这下看到惊动了皇帝,他也率先收了手,被宣忱飞起一脚踢得老远。高公公惊叫一声,连忙跑过去扶宣邈:“翊王殿下出手怎能如此不知轻重啊!”
宣忱强行忍住胸中的怒气。很好,宸王稳重明理,只有他一个人不分青红皂白的闯祸。宣忱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皇宫。宣邈忽然在背后喊了一句:“江晚晴到底喜欢谁,你派人查查就知道了!”
宣忱理也不理。可是他出了宫门,原本打算去梧桐居的路径忽然就变了,改回了翊王府。他昨晚折腾了一晚上,回去之后倒头就睡。一些早就死去的记忆忽然复苏,在梦里化作妖魔鬼怪攻击他。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光着脚跑到承永帝寝宫里。他问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如果知道我母妃会自尽,你还会带兵灭了九黎吗?”
承永帝的表情十分痛苦,却毅然决然的告诉他:会。他或许是真的爱母亲,但这样的爱,又有什么用呢?在一统天下的权利面前,什么都不是。母妃在临死的前一天,给他做了他最喜欢的蜂蜜桂花糕,告诉他要快乐的长大,就算以后没有母妃陪着,也要快乐。宣忱那个时候不懂,母妃怎么会不陪着他呢?母妃一直都是陪着他的。可是半夜醒来的时候,他只看到一具冰冷的,挂在房梁上的尸体。没人知道宣忱那晚上是怎么过的,宫人闯进来时,宣忱就坐在地上,面无表情,明妃的尸体在他脑袋上摇摇晃晃。宫人把明妃的尸体放下来,宣忱抱着明妃的胳膊,不许他们靠近。母妃就是母妃,死了的母妃也是母妃。只要在母妃身边,他就是安心的。整个宫殿安静的可怕。宫人们跑来跑去,看起来极为慌张。可是宣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只觉得寂静得要命。他猛地坐了起来,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心如鼓槌,狂跳不已。良久,宣忱抬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看了一眼床头燃着的安神香。烟雾袅袅,还没有燃烬。宣忱加重了安神香分量,呛得他有一些咳嗽。但是他重新躺回去的时候,眼睛仍然是睁得很圆。闭上眼,就是那具摇摇晃晃的尸体。长长的影子,在他面前轻飘飘的。小时候的宣忱其实问过不止一次。他每次睡不着,就跑到承永帝的寝宫,问他有没有后悔出兵九黎。承永帝一开始还会跟他解释,说就算明妃是九黎的公主,他也不可能因为一己私欲,而对天下动荡视而不见。可是解释的次数多了,承永帝就开始沉默了。他从来没有让人拦着宣忱进来,可是他也不再理会宣忱的哭闹。后来宣忱长大了,也不问了,因为他已经决定彻底与皇帝决裂。那个权倾天下的王者,既然选择了权力,那么妻离子散,也是他该承受的。他放任自己成长为一个废物,一个混世大魔王,身上没事就带点伤。他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为他着急,为他难过,为他恨铁不成钢,内心却只觉得快意。他将自己当做了母亲的复仇工具,用伤害自己来报复皇帝。很显然,他是成功的。大景朝多年来政通人和,宣忱是承永帝唯一的心病。他曾派过一个与宣忱年龄相仿的小孩子,到宣忱身边当侍卫。宣忱信任那个侍卫,吃饭穿衣都分他一半,可是到头来,却发现那个侍卫是承永帝派来的卧底。他愤怒的将那个侍卫赶出去,从此身边不再有人——除了那个傻不愣登没有心机的十二皇子宣让。一直到,江晚晴的出现。宣忱无神的看着天花板,努力让自己想起一些开心的事情,努力让自己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江晚晴的脸。她宁愿被箭指着,也要说一句:“我不离开你。”
她愿意替他抗下假传圣旨的罪名,哪怕明知道可能会死。宣忱缓缓深呼吸一口气。至少,他还有江晚晴。江晚晴在乎他。江晚晴喜欢他。江晚晴愿意把他的快乐当做自己的快乐。江晚晴也愿意跟他一起分担痛苦。他想了很多很多跟江晚晴相处的画面,才终于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可是骤然间,承永帝的话又突然出现在他耳边:——你以为她真的喜欢你吗?宣忱猛地坐起身,他的心里忽然升起另一股狂躁。她真的喜欢他吗?他明明应该是确定的!可是为什么,他看到宣邈,本能的就开始发慌?如果江晚晴知道他身上流着异族血脉,知道他其实是多年前与大景为敌的九黎后人,还会在乎他吗?带着无比强大的不安,宣忱随便披了件衣衫,策马离开了翊王府。苏锐疯狂替他清道。快要开春了,但宣忱骑在马上,那股子凉意便又贴着他的皮肤钻了进来。他一路狂奔到梧桐居,门也不敲,直接翻墙而入。他的脸上被冻得发红,他整个人也喘着粗气。看到惊讶的沈思南,他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她呢?”
沈思南与他心有灵犀,都不用问“她”指的是谁:“在做饭。”
宣忱站在原地,没急着往里走,脸上的神色呆呆的,过一会儿,他坐在了沈思南身边,顺手捞起了沈思南的杯子暖手。杯中的热气升腾而上,让他的心也微微安定了一些。他不要这么慌张,他要冷静下来。他要很帅气的去见江晚晴。没有人喜欢他,所有人都讨厌他,都害怕他。可是江晚晴不是。只要江晚晴喜欢他,他就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