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图里的守卫们依旧虎视眈眈。
故而对着急于了解现状的其他人，卡莱尔压低声音尽可能快速地讲述了一遍他在沃尔图里曾了解到的历史一角。
而所有的重点，除了他们所不知道的‘始祖’之外，便是——
圣子。
一个吸血鬼神秘史中的重要角色。
引领古吸血鬼前行的信仰代表，行走在人世的光辉天使，纯洁神圣的神之右手，悲天悯人恭顺禁欲的圣洁象征……卡莱尔用一系列他现在所能想象得出的美好词汇，在众人脑海中构建出了一个无比高大的形象。
而看着洛伊丝孤高绝傲的背影，没有人不惊骇于他们所听到的这段如同神话故事般的隐秘，也没有人不震撼于隐秘藏匿千年之后，再次真实展在他们的眼前——
当然连同讲述者卡莱尔也一样震撼。
——他备受打击。
他曾与洛伊丝夜谈他的迷失岁月，他那些纠结的潦倒的过往，以及后来他在书海中寻找到的人生意义——但他没有告诉她的是……这个支撑着他坚持自我拯救困苦的人生意义，其来源正是在吸血鬼神秘史中代表着无私与圣洁、怜悯与宽宏、‘至高至善’的圣子大人……
「…………」卡莱尔凝望着她黑漆漆的背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一个是神往已久的偶像，一个是向来‘不着调’的朋友。
而现在，阿罗用他的态度告诉自己——
洛伊丝就是他心目中‘至高至善’的圣子大人……？
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无论卡莱尔的心里素质有多么强大，此刻他真的无法感受到任何面见偶像的惊喜……只有滤镜破碎的无限恐怖。
……
而一旁的伊莎贝拉也同样陷入恍惚。
她是家族里除了卡莱尔以外和洛伊丝交情最深的人。虽然她感佩于洛伊丝于杰森之间属于歌者的伟大爱情，但……
她还是不得不说——
这个出身哥谭大染缸，私生活混乱（？），一堆变态的狐朋狗友，除了一张脸以外全部都一言难尽的恶趣味女人……
她身上有半分和圣子搭边的东西吗？
圣子不应该是像耶稣基督那样伟大高尚的，温柔谦卑的形象吗？
还有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们她的身份？
她不信任他们吗？
……
……
无论知情人士受到的打击有多大，也无论他们怎么猜疑洛伊丝的目的……
时间的秒针依然在走动。
在一阵爆发式的沉默之后，阿罗终于从洛伊丝仿佛在故意挑衅般的言语中缓过神来。
「……你说什么？」
阿罗不禁睁大眼睛，红色的眼眸里泵出毫不遮掩的愕然和不可思议。
他看着洛伊丝仿佛在确认他自己没有听错般停滞了一瞬，而后在或长或短的无声间隙中，他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利又刺耳的笑，回荡在整个议会厅内——
这夸张的笑破坏了他整张脸的完美，他表情扭曲地指着洛伊丝对着左右的兄弟二人用他抑扬顿挫的语调讽笑道：
「使命？罗伊他说他来终结我们的使命？我的兄弟们，不得不说——这可是我这几百年来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了！」
听着阿罗的话，凯厄斯陷入沉思，马库斯微笑叹息。
——事实上，此刻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罗也没有指望自己的兄弟对此会有什么表态。
他终于将夸张的尖笑收回手掌的交握之间，睥睨着在场所有的吸血鬼家族，扫过他们迷蒙无措的神情，略过此刻骤然升起的微妙氛围……
然后，他将自己的尖锐再次刺向洛伊丝冷淡的眼角。而声音，在唱诗般优美的语调里加入了歌剧演员的高亢——
「圣子大人，你还是像从前那样，傲慢得不知所谓。」
「你以为始祖早已远去的今日，你还有审听决断的权能？还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底气？这还能和从前一样，光凭一张脸就能让我们把你奉于高台，任之驱使？」
「自你那天拒绝了我的邀请，拿走了《神鉴》，我就知道——你一定还会再出现。如果你聪明一些，便早该走得远远地，可现在……愚蠢的你还是站在了这里。」
洛伊丝微微皱眉。
「噢，罗伊，你用这张脸做出这种表情……你知道吗，我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阿罗满足地叹道。
一个没有世俗□□的神之代言人，曾代表夜族之神高坐云端，就像一尊被精心供奉的雕像，永远没有平静以外的表情。这样高高在上的存在一朝坠落云端，像一个凡人一样仰望着自己——
这就是权势。
这就是他辛劳千年的成果。
……
阿罗再次举起双臂，抖落一身野心和抱负。
「我们不再信仰，不再等待，不再卑微……罗伊，你是过去式了，而过去的东西不该存于当下——」
「兄弟……」马库斯在他身后长叹，一声呼唤道尽沧桑。
「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谁也不行。你会知道的——你将被时代舍弃，而我将走上神坛。」
*
阿罗的自白与宣誓，对于反抗者而言，都是具有划时代意味的。
对抗旧神之意志，重燃旧族之荣光。
这样的主题与精神放到以他为主角的小说里，或许又是一段悲壮而富有传奇色彩的史诗经典，但是——
置于当下，他的举誓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更何况……还有一个能够操控【镜花水月】的她？
看着阿罗站在王座之前得意放声大笑，洛伊丝暗自摇头。
她淡淡扫过四周包围着她的守卫，嘴角勾勒出一丝冷笑。
然后脚步如瞬影，身形如鬼魅，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瞬间出现在了阿罗身前，并伸出五指掐住了他的喉咙，向后猛冲将之整个人从抵在冰冷结实的椅背上。
「哈？呃……！」阿罗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阿罗嘴角的弯度不断下滑，喉咙中未尽的笑声像哑了嗓子的公鸡打鸣一样，不断地溢出咯咯咯的残音。
下一瞬间，一道劲风自她身后传来，洛伊丝微微侧目。
阿罗的贴身护卫勒娜特像被激怒的狗，条件反射般冲到阿罗面前，瞪着眼睛呲着牙对洛伊丝，一边施展着她引以为傲的防御天赋——可明显是徒劳——一边双手化为利爪抓向洛伊丝，瞄准着吸血鬼的弱点的脖颈发起自己最强力的攻击。
但洛伊丝纹丝不动，只是眼光一斜，在众人惊恐担忧的视线中，伸出另一只手。
这只手凭空划出一道白光，而白光略过之处，正式勒娜特的攻击轨迹。还没有等众人看清洛伊丝是如何回击的，就见勒娜特在一声闷响中倒飞出去——
这样的轻松写意，看得所有吸血鬼都吃惊不已。
洛伊丝并不在意这个小插曲，只是不急不缓地收回自己的‘细若无骨’的手掌，然后转向再也笑不出来的阿罗。瞳中的深红仿佛凝固血块死寂又肃杀。
「阿罗，我想你搞错一件事了。」洛伊丝用一种非常冷淡的轻柔语调在他耳边喃道。
「我，不是你以为的任何人。也不是你能随意口出狂言的对象。」
她的声音从两瓣薄唇之中缓缓吐息而出，就像冰冷的薄荷在阿罗的颈后绽放着寒意，使得阿罗白得几乎透明的石质肌肤瞬间竖起了鸡皮疙瘩。
阿罗像看着一个鬼魂一样惊悚地看着她——他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就连勒娜特都没有办法阻止对方的攻击。
但被洛伊丝死死掐住的脖子，让他认清了事实。
惜命的他出于某种猜测，瞪退了那些马后炮一样上前而来的守卫们，并惊疑不定地来回上下扫视着实力和态度突然大变的洛伊丝。
洛伊丝没有忽视他眼中的惊骇，也没有忽视周围某人异常热切的目光……但她全当没看见，只是凝视着挂在阿罗胸前的那颗宝石——
自墓地觉醒之后，她当然认为自己所作出的一切皆出于本心。但她也明白，对于能量的渴求亦在无形中影响她的理性。
这种影响或许代表了非自我的操控，也或许代表了隐藏在她潜意识中最为真实的部分……这一切真假难断，可能就连此刻她内心中产生的自我怀疑，都是属于‘偶然之必然’中的一部分。
而这一刻，在这千缠万绕的谜团之中……
她确信通往真实的唯一途径，便是它。
「它……很漂亮，也很特别。」洛伊丝的语气依然平淡，但话语中的用词代表了她不同寻常的关注。
「……这是始祖的东西，当然——」阿罗被掐着脖子，声音干巴巴的，「呃，特别。」
他不顾喉间的禁锢，下意识地用手捂住项链挡开洛伊丝的视线，像窃贼看着回归的主人一样，小心又悚然。
他心底在嘶吼，在呐喊——
不可能！八壹中文網
但某种可怕的预感和畏惧让他不得不脱口而出心中的恐惧。
「你也在窥探祂的力量？还是说，你不是他……不，这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洛伊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失神地盯着从他指缝中露出的些许黑色反光，在她幽深的瞳孔中留下一道光彩。
然后，她突然反问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阿罗脸皮抽搐了一下。
他终于想起来尝试把自己的脖子从洛伊丝的掌中解救出来——可无疑是失败了。
「难道你从来没有一刻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洛伊丝一只手将阿罗牢牢固在椅背上，另一只抓住阿罗捂着项链的左手，将他的五指一根根掰开。
「……你指什么？」阿罗勉强答道。
他竭力抵抗着，可洛伊丝还是将宝石握在了手心。
只听她似有所指地说道：「据我所知，吸血鬼暗地里统治了世界千年——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风平浪静了吗？」
「……什么？」
「没什么。不明白也好。」
她端详着宝石，自言自语道。
「只不过，现在是时候该……*想起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