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没有要成为哲学家的意思。
但此时此景之下，面对步步紧逼的洛伊丝，他却不合时宜地陷入了对人性的思考——
沉默中，他试着向内心寻求线索，解答当下所有他所不能解的自我谜题。
然而，从未有过什么能够开解复杂人性的终极答案，就像他关注洛伊丝的动机本身就虚无得仿佛和这个现实世界毫无关系。
这是一种错觉，是意识流，又或是‘本能’。
藏匿于不见物质的内心深处，是黑暗里不可揣摩，不堪示人的混沌。
它总在那些自以为最了解自己的时候，化作滑不溜手的银鱼逃离与一掌一握之间。就像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恰是那些自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偏偏像日升月落倦鸟归巢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同寻常的自我认知划出一道偏离的鸿沟——
诸如他的复活，又或是遇上洛伊丝。
所以，归根结底这是个不可解的问题。
最起码在当下，杰森无法解释此刻他心中充斥着的迷惘。
这迷惘与他过往的经历毫无关联，像是凭空产生的迷空步障，突如其来地令他无可救药地陷了进去。
他不懂洛伊丝是怎么想的——他明白洛伊丝也陷入了和他差不多的境地。
可他不明白，像她那样没有过往，没有记忆，没有感情的人是如何处理这类感觉的。
他不理解……她为什么能这么坦然地说出那些‘情话’？
他们很熟吗？
她是疯了吗？
还是他疯了？
可笑的是，真实的他从未怀疑过她说出的话的真假，也从未想过去反驳消抹这种令他异样的感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便内心丑陋疯狂如他，也会在深夜无比渴望得到来自他人的救赎。他也清楚，那些‘卑鄙肮脏’的念头，是怎么样支配着自我一步一步走出坟墓，回到哥谭……又靠近眼前这个危险的女人。
这一切他都是自作自受。
……
……
想到这里，杰森看着洛伊丝，不禁哂笑。
自遇到‘死狩’，有太多东西超出他的掌控。被她胁迫的次数太多，以至于他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不得不如此’还是自己心甘情愿。
而感受着因洛伊丝而僵硬的身躯和动摇的内心，杰森只觉心中好似还有另一个自己在嘲笑他的逃避——
你他妈的就是一个超级无敌世纪大傻子！
连自己的内心都无法正视，你可真是个懦夫！
……
那个‘他’说的没错。
自己就这样轻易地被这个女人掌控在这方逼仄的空间，慌乱，不知所措，一步步退却自以为无法反抗。
杰森不禁沉默。
面对洛伊丝的专注凝视，他脑中闪过的是令他‘痛恨’的点点滴滴，还有和她在一起时心头经常产生的异样感觉——
就像此刻，这个令他心跳加速、热血涌动的始作俑者就算松开了手，他也未曾觉得自己的情况有任何的改善。
他甚至觉得随着她的温度离开怀抱，心头骤然一空，随之而来的是另一股旖旎又迷幻的微妙默契，悄然无息地在两人之间蔓延。
若是往常，他会怀疑是洛伊丝对他用了什么法术，然而此时他却再也没有那些念头——
他的脑中反复回荡着那句如同宣言一般坚定的「你是我的」。
在强烈的震撼与短暂的空白里，杰森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直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把洛伊丝抵在了他身后的墙上，姿势强势又暧昧。
而眼前这个女人没有任何反抗，她微微昂起头，那双红得完全不似常人的眼睛里充斥着怪异的笑和鼓励。
「…………」
杰森没有说话。
他的身体比脑袋动得更快，毫不客气地捏住她在他胸前‘作祟’的另一只手，然后抓着冰冷没有脉搏的手腕按在她脑袋旁边。
……
就着斜射进细巷的点点月辉，在寂静无人的昏暗里。
杰森面无表情。
然而一颗完全不似主人表面上平静，如快速敲击的鼓点般阵阵跃动的心脏，在杰森的胸膛里抽泵着令人亢奋到浑身麻木的热血。
强烈的心跳声成了此时天地间唯一的节奏，见证着往日势如仇敌的两个人月下交影。
只见时间仿佛静止般，黑发青年凝视着被他抵在墙上的女人好半晌。
然后他的嘴角忽然扯起一似讽笑，眼中露出像是看破一切迷惘的坚定，没有任何预兆地低下头噙住了对方冰冷纤薄的唇瓣——
没有太多令人脸红心跳的部分，或是情侣间品尝初吻的激动，更像是某种宣示或报复。
只在唇间短暂的冷热交锋后，这个清冷的吻便结束于杰森独自一人的喘息之间。
他看着洛伊丝，蔚蓝的眼睛如星河沧海般囊括了种种复杂的情绪。
缓了一会，他语气矜持地道出她的名字。
「洛伊丝。」
「我在，杰森。」
「你说我是你的？」
「没错，你是我的。」
「你错了。」
「那什么是对的？」洛伊丝舔了舔被吻得有些发痒的嘴唇。
她想了想，问：「……噢，所以你这是在用行动告诉我——我才是你的？」
听到她如此作答，杰森木然的脸色有了些许松动。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松开了抵住洛伊丝的手稍稍站远。
一片云刚好遮住了月光，灰色的隐形下一头黑发被夜风轻轻拂过，像是隐秘中跃动的黑色火蛇，在宣示的仪式上幽然伴舞。
「不，我是在告诉你，我和你之间，是与不是，要与不要，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
黑夜中，洛伊丝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中闪烁着的坚忍神采。
「而我的事，我自己做决定。」他说。
洛伊丝微怔，不等她说些什么，对面的青年继续宣告着他的主张。
「如果你想……」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好像不想让她听清。
「如果你是认真的，那么我……」
「你奉陪到底，嗯？」洛伊丝了然。
「…………」
被抢台词的杰森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打人的心情。
「……你可以不要用那种逗猫的态度和我说话吗？」
「抱歉，一时习惯。」
「哦，那这样，我后悔了。」杰森秒变冷淡脸。
「我错了，杰森。」
「……你以为道歉有用？」他偷偷暼了眼洛伊丝，表情却不为所动。
见势不妙的洛伊丝控制着【镜花水月】瞬间召唤马甲占卜师库洛。
灵活运用小姑娘天生水灵灵泪汪汪的无辜大眼睛，冲到杰森的怀里对着他一顿‘撒娇’。
「杰森，我错了嘛~你别生气呀……」
「亲爱的原谅我嘛！」
「我不是故意的……原谅人家嘛~好委屈哭唧唧qaq」
「…………」
库洛疯狂输出，而被小姑娘软软抱住的杰森傻了。
他忘记洛伊丝还有这种招数！！
听到那些和洛伊丝人设相差巨大的‘虎狼之词’，杰森刚才的冷淡傲娇全然消失，他一身鸡皮疙瘩地看着黏在他身上的‘活体年糕’。
「艹！洛伊丝，别用这种样子，你快松手………我靠！我输了，我原谅你了！你快给我变回来！！」
库洛：耶！作战成功！(*≧▽≦)
＊
在两人颇有默契的‘谈心’以后，洛伊丝替杰森整了整有些凌乱衣衫，确认了他逐渐恢复正常的心跳声，略有不舍地转身走出了这值得纪念的小巷子。
她回味着刚才那个她意料之外的吻，有意无意地瞥向看着大路边上不远处的树丛阴影。
她翘起的嘴角微微一顿，但对着跟上前来的杰森，她还是语气照常地总结道：
「我喜欢你刚才的表现，那个吻，还有眼神也很不错，就像个专业强抢民女的恶棍。」
「我本来就是，用不着假装——当然，我指的是恶棍那部分。」对方也恢复成了吊儿郎当的模样，随意应道。
「又说谎。」洛伊丝哼笑，「杰森，你该学习一下怎么说真话了。」
「真话就是，我的确是个十足的恶棍，十足的坏人。」
「可真正的坏人可不会像你一样把身份总挂在嘴边，比如像我——」
洛伊丝的身影产生了一小段扭曲，在话音还未终结的刹那间，她手上多两个手持刀具浑身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男人。
她松开左手，将趴倒在地上的蒙面人之一踩在脚下，细鞋跟深深地扎进那人的背部使其哀嚎不已。然后将手中另外一个高个子拎到眼前，拔出杰森腰上的枪抵在他的脑袋上。
「从不宣之于口，只付诸行动。」
说着，一枪崩了高个子蒙面人的脑袋。
洛伊丝厌倦地丢开尸体，心中凭空产生一丝浮躁。
「我讨厌这些破坏气氛的虫子。」
杰森看到眼前两个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一身熟悉的打扮，不禁皱眉。
「……这是刺客联盟的人。」
「你很熟悉他们？」
「有一些。」
「他们对我有杀意，杰森。」
「他们出现在这里，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杰森蹲下身，看向那个被洛伊丝死死踩着的另外一个蒙面人。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问道。
但蒙面人只是死死地闭着眼睛，仿佛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毫无恐惧。
「拉尔斯派你们来的？」
「不，是我。」一个成熟低沉的女声从他们的背后传来。
……
「塔利亚？」
杰森迅速起身，做出一个防御性动作向后看去。
「没错，好久不见，杰森。」
一个身穿深v黑色皮质紧身服的棕发女人缓缓向他们走了过来，她嘴角噙着自信的笑意，眼神锐利地将目光定在洛伊丝的背影上。
「怎么，你现在竟然和吸血鬼混在了一起？」她似乎对杰森和洛伊丝在一起的举动感到很不满意。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塔利亚走到杰森的身边，余光瞥向洛伊丝，「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不用了，这里就可以。」杰森毫不犹豫的拒绝道。
塔利亚嘴角笑意一顿：「你不向我介绍一下你身边的这位女士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将咬字的重音放在了女士上，仿佛是在强调洛伊丝的身份一样。
然而这并不需要杰森开口，洛伊丝将手中的枪插回杰森腰部的枪套里，将自己的鞋跟从脚下踩着的身体里拔了出来——
因为伤口太深太紧以至于□□的时候还发出了有些令人酸涩的肌肉摩擦声。
洛伊丝施施然站在杰森的身边挽起他的臂膀，神色冷淡地看向塔利亚。
「我是洛伊丝，塔利亚小姐。」
「你好，吸血鬼。」塔利亚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看来你对吸血鬼的成见很深。」
「吸食血液的阴暗生物，却妄图凌驾在人类之上，你为什么以为我会对你们有任何好感？」
「这就是你想杀死我的原因？」
塔利亚没有回答洛伊丝的问题，转而看向杰森：「杰森，我劝你趁早离开你身边这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她不过是想吸你的血。」
「多谢你的好意，塔利亚。」杰森的语气十分平静。
他现在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手臂上——
他的手臂紧紧贴着洛伊丝的身体，刚刚被他压制下去的那种感觉似乎又要在他的身体里滋生出来，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在意塔利亚说的话。
「不过是吸血而已，又不是没有过。」他无所谓地说。
「你以为你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是因为谁？」
「多谢提醒，但这是我自己的事。」
杰森的语气过于轻巧和敷衍，这让塔利亚十分愤怒，但她忍耐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责备，冷冷地看了一眼洛伊丝，以及自己死伤的手下。
「执迷不悟！」她沉沉地放下这句话，不再关注杰森二人转身离开了这里。
感受到塔利亚的彻底离去，洛伊丝停止了注视黑暗。
对于打扰她和杰森对话的人，她不由得产生了一些类似于生气的情绪。
但洛伊丝并非是会放任不良情绪控制自己的人，她将这种感觉压在心底，重新将自己的关注放到旁边的人身上。
「我都快以为你是真的吸血鬼了，洛伊丝。」杰森推开洛伊丝冷冰冰的身体，以掩饰自己的某些心虚。
「对于人类而言，吸血鬼只是某些特征和外表，而对于吸血鬼而言，他们只注重气息和感应。」洛伊丝耐心地和他解释道。
「……这么说，你的样子确实让人迷惑。」
「但我对你一向诚实。」
「你确定？」杰森怀疑地看着她，「事实上我才知道你的名字不超过24小时……况且在此之前我连你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但就在这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你吻了我。」
「…………」
看见杰森僵住的脸色，洛伊丝刚刚不悦的心情又瞬间愉快了起来。
「还有，名字的事情只是你一直没有问我，所以我以为你不在意。」
「……哈？」
洛伊丝脸色淡定得让杰森以为自己是在找茬，但他觉得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在他还以为洛伊丝是男人的时候，她那些有意无意的暗示和挑逗给他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创伤！
但那些抱怨的话，他现在说不出口，而且他还有另一个疑问。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我是说你还是死狩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活泼？」
「你的感觉没有错，确实有一些差异。但我现在是洛伊丝。」
「本质你们不是一个人吗？」杰森有些无语地看着洛伊丝，「不，没有你们，只是你一个。」
洛伊丝沉默了一瞬，然后说出了一句答非所问的话。
「这一切是为了找回完整的我……」
「完整的你？」
「死狩只是我的一个阶段。」
「你是指……你还能‘活’过来？」
洛伊丝微妙地点了点头，这让杰森感觉自己又跟上她的脑回路了。
但他还是抽了抽嘴角：「这就是你变身谜语人的原因？」
「谜语人是谁？」
「……一个无关紧要的家伙。」
「看来我的话让你很疑惑。」洛伊丝穿过眼前的高低建筑向远方的森林眺望而去，「但我不能把连自己都没有弄清的谜团堂而皇之的告诉你。」
「行吧。」
杰森看到洛伊丝黑色裙摆下细白的小腿逆着风的方向抬起，然后染着血的细鞋跟跨过脚下的尸体朝着另一侧海岸的方向走去。一阵狂风刮来吹起了她的头发，就像月光散在夜空中化成的无数银线，美丽而神秘。
「我闻到了一些不详的气味，西南方向。」
洛伊丝的话顺着风传入杰森的耳朵，他快步跟上她。
「你是要去找那些吸血鬼？」
「他们不能死。」
「我和你一起去。」
洛伊丝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就可以，你在这里就行。」
「我了解刺客联盟。」杰森抓住洛伊丝的手臂，阻止她要撇下他的意图，「你不会以为我会拖你后腿吧？」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洛伊丝立刻否认道——
她只是想到杰森对吸血鬼厌恶的态度，同时也觉得她自己一个人能搞定没必要让他也掺和到这些事情里。
但既然杰森自己强烈要求……
她顺着杰森抓住她的手看向他的一身休闲服装，然后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套替他准备的新式紧身战甲，以及一个备用头罩。
「那先把衣服换了吧，杰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