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回车里,赶往村外看星星的路上,戚明雨仍然对刚才寄出的那封信有很大兴趣。
“管得着吗?我又不是写给你妹的。”对于信的内容和邮寄对象,靳晨显得有些敏感。
“恩,知道。”戚明雨把头靠在一侧车窗上,表情异常淡定,“其实你并不对那丫头感兴趣。”
靳晨闻声动作一滞,“恩?”
戚明雨满不在意地轻声哼着,边抱臂闭眼养神,边说:“我们出来都好几天了,戚然没来,你一句也不提。再看你这乐不思蜀的样子,喜欢她个鬼啊?”
“那你还带我玩得这么起劲儿?”靳晨不解地偏转过头。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别说你们根本没什么交往了,你就是她前男友,这个嫌我也不见得会避。”
靳晨靠在后排的椅背上抿起唇角,“我发现你这人做理性分析的时候,总是头头是道。真到了实操环节,交的全是白卷。”
戚明雨笑笑不再言语。
天色-欲晚。
靳深把车停在了北极村附近的一个观测点。周围的游客并不算多,只零星的能看到几处人影。
挑选位置支起一顶防寒帐篷,搭好望远镜,虽然设备有些简易,氛围倒是极佳。
最北方的冬季昼短夜长,此时的天空早已是纯净的墨蓝色。
天幕深邃,银河浩瀚。
即便戚明雨在这个地方长大,但抬头仰望星空的感觉从来不会让人厌倦。
这样一个晴朗的夜晚,大片的星辰是隐隐的,但北斗星异常明亮,像钻石璀璨。
安静的环境中偶尔能听到观星游客的一两声赞叹。用尽所学的全部美好词汇,也不足以描绘自然界带给人的震撼。
靳晨的脖子被冻得有些僵硬,还是坚持用相机记录下了星轨。
在极低的气温里,他头顶帽子上的绒毛已经失去柔软,并且结满了冰雾。再后来实在扛不住弥漫入骨的寒气,抱着暖水袋钻进帐篷里缓了缓。
戚明雨看着落荒而去的背影,轻声笑了笑,跟着他一起钻进去,也把满身的凉气带进了帐篷。
张嘴咬下厚重的手套,从带来的背包里摸出一个小水壶,并不用唇瓣触碰壶口,隔着一小段距离把里面的液体倒进嘴巴。
接着顺手递给靳晨,“要不要?”
靳晨闻着小壶里传出的醇厚味道有些像米酒味,接过尝了一小口后才发现其实辛辣呛喉。
只觉得有一股热流沿着喉咙一路窜下去,像在身体里燃烧着取暖。
“唔。”少年难受得拧了拧眉毛,然后把水壶重新塞回爽朗笑着的戚明雨手里。
两人并排躺在同一个防寒帐篷里,来回传递着一壶烧酒喝,不知不觉便将黑夜里的寒冷驱散了些。
“你还真是挺能喝酒的。”戚明雨在原窝稍稍挪窜了一些,牵动棉衣料子沙啦啦的响着。
靳晨把整个人都缩在羽绒衣和防寒睡袋里,把头低埋着,轻声应:“和你这种喝酒动辄论箱的不能比。”
“冷啊?”
看着身边人又开始不大精神的犯困样子,戚明雨爬了起来,把随身带着的东西收整了下。“回去吧。”
夜色愈深,一行人同其他游客一样离开观测点,开车回镇上。
在半路上,刚刚还澄澈如镜的天幕渐渐起了些阴霾。等到回到外婆家的老屋时,室外已经下起了雪。
这栋房子里长久没有人居住,虽然存留着的暖气,却也不是很暖和。戚明雨在电热的矮炕上铺了层软垫,再躺在上面时就舒适多了。
靳晨洗漱好坐在一边整理着今晚拍下的照片,随口还和同桌搭着话。
“照眼前这个情况,雪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停吧。”
“恩,很可能会造成明天封路,需要清理一阵子,暂时走不了。”
戚明雨的声音低低沉沉的有些奇怪,靳晨这才抬头看去,发现炕上那人已经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你干什么呢?这屋里有那么冷吗?”
“先做个准备。”戚明雨回答得一本正经,“用来防你的。”
毕竟,这种鬼天气如果还被抢被子的话,大概率是要感冒的。
靳晨先是被迷惑行为惊讶到,而后控制不住地笑场,挖苦的笑声细细碎碎,让人心痒。
看着还没上炕的小子嘴角疯狂上扬,戚明雨眼睑抽动,“你别笑,我害怕。”
靳晨放下相机摆了摆手,坐到炕边拍了拍被子底下的“粽子馅”,语气神秘:“你知道自己这样像什么吗?”
“昂?”戚明雨从被子里伸出脖子打量,反正不会有什么好词就对了。
忍俊不禁的人打开手机搜索栏,找出一张古装电视剧里的狗血剧照,递到他眼前。
戚明雨扫了眼屏幕上那张“妃子侍寝前被棉被裹着送上龙床”的图片,顿时灰了灰脸。
“……你是不是找踹?我怎么总觉得,混熟之后你就不太尊敬我了。”
靳晨扔回一个灿烂的wink笑,摇晃着单根食指道:“你想多了,是从-来-没-有。”
“你逗狗呐?”戚明雨伸臂,把大手掌按在靳晨头侧,朝着枕头上一掼。
随后瞧着这人好一会儿都没爬起来,又不禁自我怀疑:“我下手有这么重吗?”
“你刚才这一下把今天扬进我脑子里的雪都摔成了泥。”小少爷不顾形象地撅躺在床上碰瓷。
“别讹人啊。”戚明雨动作不大温柔地扒了扒他的外套,“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靳晨爬起身整理着怀里的枕头,向他探听明日安排,“要去哪里?”
戚明雨不答,啪嗒一声关掉了顶灯后才开玩笑着说:“换个地方卖你。”
-
第二日清晨,小镇上果不其然地遭到了大雪封路。
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下的雾,早上醒来时,窗外已经是一片浓重的白茫。
戚明雨都不知道自己是凭着什么样的毅力,才离开了暖被的封印,在微蒙的天色里,带着靳晨披衣出门。
昨天走过的小径在晨雾中完全变了样子。视线受阻,即便是极近处的景物也只能呈现出模糊的影子。
这种天气里,登上小山的路不太好走,需得行进得小心翼翼,靳晨乖巧又信任地跟随在戚明雨身后。
他把自己的下颌深深埋进羽绒衣领,只露出半张精致的脸孔。因为起得太早还有些困倦,时不时就轻吸一下鼻子来醒神。
“等一下。”
“怎么了?”戚明雨忽然被走在背后的人喊住,停下脚步拧身注视他。
“你站着别动。”靳晨说话间朝着斜后方的粗壮树干轻踢了一脚。
干净又松软的新雪纷纷扬扬地从树杈上颤落下来,落到戚明雨乌黑的发间跳着舞。
偶尔有几颗冰凉的六角形冰晶坠入衣领,片刻后便无声无息地匿迹了。
“我试试。”戚明雨随意地晃头,抖掉了刘海儿上的雪沫,要求和靳晨更换位置。
砰。
完全没省着力气的一脚下去,连干枯的枝丫都跟着颤了三颤。厚重的一大团雪应声砸下来,正中树下人头顶。
靳晨受到突如其来的暴雪洗礼,瞬间被漂白了半身。
“幼稚!”
“哈哈哈。”
十七年的良好家教硬是压着靳晨咽下了要飙出口的脏话,气恼地三步并作两步向始作俑者追跑上去。
阳光渐起,两个少年在银纱渐隐的山林间一路玩闹。
沿着他们身后的石阶极目望去,雾凇缭绕,银装素裹的世界犹如天池飞瀑。
戚明雨小时候经常听外婆说,如果在雪后的松林里祈福会相当灵验,只是不知道,被人追着打时是否还能算作诚心。
两人玩累从松苑回去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戚明雨顺路在老屋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肉馅和面皮用来包饺子。掀开棉帘进屋,边对着几乎冻到没知觉的双手哈气,边还能给同桌讲讲自己从前擀面皮的技术如何精湛。
一顿操作猛如虎,下锅的饺子全粘住。最后靳晨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小半盘。
“哥,吃饺子吗?”剩下的大半锅水饺被俩人献宝式地端到靳深面前。
“嚯,你们不说我以为是混汤面片呢。”
深哥借着厨房熬了驱寒的姜汤,仔细装进保温瓶里,递给靳晨,说:“我不吃。天气太冷,你们别总跑出去,小心感冒害我挨骂。”
“那你洗碗吧。”靳晨接了保温杯揣进怀里,笑着摆了摆手,又跟着戚明雨跑去院子里搭雪屋。
“……”我洗碗?
靳深停顿在半空中的手好几秒都没收回去,看着已经跑远的背影,自我催眠。
算了,难得孩子开心。
-
新雪又棉又软。
戚明雨的雪屋搭了又塌,把他压在下面好几次,终于掸着身上的雪选择放弃。坐在院门口的大石上和靳晨说话。
聊聊冬日里的那些有趣活动:在封冻起来的江面上凿冰捞鱼;带苔藓和面包去驯鹿园里喂驯鹿;叫上三两伙伴打雪仗,上保险的那种……
说起儿时的伙伴,随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栋房屋道:“旁边那栋就是孟居家。”
“所以你们两个人是真发小啊。”一向不太喜欢交朋友的靳晨也莫名开始羡慕这种多年旧友。
“你们这边是不是有很多少数民族?”
“对,不过我是汉族,孟居是锡伯族。他还一直说要靠这个高考加分,压我一头。”
“但实际上孟学神完全不需要靠那个吧。”
……
聊起天时,靳晨又忘记了手里捧着的姜汤,直到屈尊洗碗完的人推门出来,敛着剑眉询问。
“喝完没有?杯子拿来。”
“啊,马上喝。”
戚明雨看着那人把杯口凑近时视死如归的表情,觉得十分好笑,疑惑道:“你不喜欢姜的味道啊?”
“恩。”趁着深哥进屋的时间,小少爷转身便要偷偷倒掉。
“哎,你听说过泼水成冰吗?”戚明雨拦住他就地抬腕的动作,轻声笑着:“物竞组临时小考,给我说说是什么原理。”
“换成实验题算了。”靳晨挑挑眉梢,两步走到院边。
戚明雨会意地蹲身到雪地里,掏出相机,迎着阳光对准了身姿颀长的少年。
“3、2、1——”
保温杯里还滚烫着的姜汤被靳晨用力扬了出去。
就着泼洒的动作,热水在极寒的环境里瞬时变成了一道壮丽的圆弧形雾气。像白色烟花般朝四周倾落,在相机中定格成了一道惊艳的风景。
“咳咳。”
已经无声无息倚在门框边好一会儿的靳深用拳头掩着嘴角,轻咳提醒。
“噗……”
耍心机被当场按住的两个幼稚鬼讪笑着,极其默契地往同一个方向逃走了,留下一个笔挺身影在原地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