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滇边境的万窟山上,高原山地气候十分典型,热带植被覆盖茂密,丛林幽深复杂,周慎随着秦勉的队伍抵达边境时,猝不及防下了场大雨。
多辆黑色越野车沿着国道线一路南下,之后改走泥泞的山路,一路驶上了万窟山。山路崎岖,山路两侧时常有碎石滚落,加上下了雨路况不好,车辆的行进速度明显放慢。
雨水冲刷着车窗玻璃,水流如注,不时有溅起的泥水打在车玻璃上,透过模糊起雾的玻璃往外看,能看到沿途稀稀落落的村落,家户里炊烟袅袅升起,将变了天的山野描摹成一幅黑白山水画。
周慎坐在后座,旁边是身穿轻便服装的秦勉,司机是祝诚,而副驾驶位置则坐着周牧野。
周慎收回目光看了眼身旁的秦勉,秦勉合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
秦勉的侧脸轮廓清晰,鼻梁很高,松散散开的齐肩短发随着车体摇晃而摆动,几缕碎发挂在他高挺的鼻梁和抿实的嘴角,再加上他的表情慵懒,浑身透着疲态,让此刻的他看起来有种病态的颓废感。
周慎瞥了他一眼,见他完全没有反应,才抿唇移开目光。
前排的周牧野伸展身体,回脸问周慎:“累了吧?”
周慎回:“还好。”
周牧野一笑,看了眼秦勉,咂嘴道:“再坚持会,马上就到了。”
周慎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淡淡应了声重新看向窗外。
半个小时后,走过很长一段人迹罕至的路,车子终于停在了山林间的一处破败楼房外。
车子制停的一瞬,秦勉终于挣了眼,他的眼里有一瞬的茫然,在撞上周慎的视线后,他的眼神很快就恢复了平淡。
秦勉长手一挑,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祝诚和周牧野相继下车,周慎眼皮一恍也跟着下了车。
几辆越野车相继停下,秦勉的人也一个个下了车。
破败楼房前是一处断崖,断崖下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山脉叠嶂被云雾笼罩了一片。
这会儿雨倒是小了点,如针尖般的蒙蒙细雨落在头发上,如一层细霜。
周慎旁若无人地走到断崖前,俯瞰下去,隐约能看到不远处长长的边境线。他的目光定实,落在南边被树林包围的一条河道,瞳孔倏地缩紧,因为那条河就是威明昭著的湄公河,河道广阔,分别与缅甸、老挝交界。
雨天的湄公河被云雾包裹上一层浓重的神秘感,编织出一曲荡然回肠的乐章。
秦勉脚踩一块岩石,望向湄公河的目光里透着难以控制的兴奋感,他的目光灼热,一副回到了熟悉地盘的模样。
他单手叉腰,回脸交代众人:“雨大了,今晚好好休息,记住都别乱跑,万一引来麻烦我会很生气,明白吗?”
秦勉的人一一应下,走进了楼房内部开始收拾,同时支起灶台、收拾睡袋为今晚的停留做准备。
秦勉唤来祝诚,交代道:“你带人过去看守吴海生,这里是吴海生的地盘,吴海生老奸巨猾,他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我们一定要多加注意,以防发生突发情况。”
“是”,祝诚郑重点头。
祝诚离去,秦勉透过模糊的雨雾看向周慎,笑问:“阿慎,重回这里有什么感想?”
周慎瞥了他一眼,眼神清冷疏离,冷冷回:“没有。”
秦勉嗤鼻,依旧笑着:“怎么会没有?我们的童年不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周慎眼皮微抬,侧过脸看向远处的边境线,缓缓问:“我们有童年吗?”
话落,秦勉一愣,而后尴尬一笑,点头说:“确实……”
话题再没继续,秦勉盯着周慎的侧脸看了许久,不断在探究着,忽而垂头一笑,因为他觉得此刻的周慎如置身在迷雾里,存在却不真切。
原来,都已经长大了……
*
翌日,上午秦勉带了几个人下了一趟山,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周牧野立在断崖前抽烟,却见秦勉目光如火烧般急切下车,秦勉的眉头紧皱,似乎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秦勉风风火火走来,问周牧野:“周慎在哪里?”
周牧野一怔,示意:“他在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秦勉咬了一下唇角,长腿大迈,走进了楼房。
周牧野不放心,当即扔了烟蒂跟了过去。
然而当走进去的那刻,秦勉已经平静下来。
周慎从二楼拾阶而下,迎面撞见秦勉,面色沉静。
秦勉冷眼看过来,胸腔内积压着怒意:“阿慎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周慎挑眉,缓缓下楼,却在撞见跟在秦勉身后走进来的张钧后,冷冷看了眼。
周牧野走了进来,默默站到了周慎和秦勉的中间相看。
“阿慎”,秦勉盯着周慎,慢条斯理道:“任晓峰暴露了,前天交易的那晚条子封锁了下山路,他被条子当场抓住……这件事你知道吗?”
周慎眨了眨眼,目光坚定,迎着秦勉的目光:“我不知道。”
气氛冷下来,秦勉打量周慎许久,又问:“是你做的吗?是你向条子泄漏了消息?”
周牧野下意识看向周慎,周慎虽平静,但周牧野还是忍不住替他捏了把汗。因为他很清楚,秦勉亲自和周慎对峙已经说明了周慎是他第一个怀疑的人,并且是唯一怀疑的那个人选。
周慎与秦勉目光相接,依旧平心静气,片刻后他耸肩,只好说:“我说了,不是我。”
秦勉眼里依旧有怀疑。
却见秦勉身后的张钧顿时跳脚:“老板,一定是他!我们的人绝对可靠,唯独他不是!”
周慎不着痕迹地瞪了张钧一眼。
张钧虽有怯懦,但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踩周慎一脚,毕竟他心里很清楚,周慎对他有敌意,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所以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即使不能伤周慎分毫也能降低他在秦勉心里的信任度。
张钧色厉内荏,站在秦勉身后与周慎对峙。
一旁的周牧野不禁冷笑,目光凶狠地盯着张钧看。
一时,气氛坠到极点,对峙之意大起。
秦勉向前一步,确保自己能更真切看到周慎的表情:“阿慎,我不是不信任你,但耗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阿慎……我不知道除了你谁还能完美做到这一步,毕竟你亲口说过不与我为伍这句话。”
周慎一笑:“看来我确实该好好解释一下了……秦勉,你时刻让我待在你的视野下,几乎是我走哪你就跟到哪……你让你的人时时刻刻留意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在你们的监控之下又有什么机会能和警察搭上线?”
秦勉皱了皱眉,沉下一口气。
张钧继续对峙:“你在胡说八道!别忘了,你本身就是一个警察,一个警察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加入我们……答案只有一个,你潜伏在我们之中就是为了做条子的内应对吧?!”
周慎皱了眉。
“阿慎。”
秦勉声音低沉:“他说得是真的吗?”
周慎匀着气息,冷笑:“你想听我回答什么?你对我从来就没有信任,此事一出信任就彻底不存在了……既然你对我已经有所怀疑,那好吧,我承认,是我做的。”
秦勉倒吸了一口气,攥紧了双手。
他忽然笑了:“我差点忘了,你已经不是幼时那个乖巧的阿慎了。我的耐心有限,希望你给我一个答案,而不是盛怒之下一句草草的承认。”
周慎看向秦勉,眼里是轻忽忽的坦然:“你可真纠结……既然我已经承认了,你又何必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秦勉半眯着眼继续打量着周慎,似乎想洞察他的反应。
一旁的周牧野突然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周牧野看向秦勉说:“难道你还看不出阿慎的反应?你和我是最了解他的人,阿慎这样的回答难道不是他在失望之后表现出的无所谓态度?阿慎好不容易回来,难道你要逼他走?”
秦勉重重地看了眼周牧野,继而咬紧牙关。
“是他!”
担心局势变幻对自己不利,张钧急忙道:“老板,一定就是他!您忘了那次在山上他要对我动手?当时他声称要替那个叫郑寻的警察报仇,您还看不出来吗?他心猿意马假意加入我们,实则是做了条子的内应啊!”
周牧野恶狠狠地盯着张钧,冷笑着与他对峙:“说起那件事倒提醒我了,耗子,你今日不惜一切也要踩周慎一脚,是因为你对他有恨是吗?同时你害怕他某一天会真的置你于死地?”
“你……”张钧顿时结巴:“我只是陈述事实,怎么就拉踩他了?”
周牧野把握十足,逼问:“结巴什么?我说中你的心思了?”
张钧求助般看向秦勉,表情拧巴着,看起来十分可笑。
周慎一笑,往前走了几步,脚步顿住,看向秦勉说:“闻到了吗?”
秦勉一愣:“什么?”
周慎看向张钧,反将一军,示意秦勉:“他身上那股味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吸食毒品这件事。”
秦勉顿时拧眉,眼神冷冷看向张钧。
张钧被吓得后退一步,双腿不受控制般抖动起来。
秦勉一步步靠近张钧,端着鼻子闻了一番,当即一脚踹倒了张钧。
怒火霎时腾起,秦勉逼问:“你他妈敢碰那玩意?!”
张钧一屁股跌在地上,眼底挟着恐惧:“对不起,老板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秦勉闭了眼睛,拳头攥得紧实。
周慎冷冷道:“你要容忍下去吗?据我所知,你一再要求下属不要碰毒品,张钧却明知故犯,难道你要放过他?”
“别忘了”,周慎继续道:“张钧杀了那个警察,他早就被临江警方盯上了,而临江警方也在现场发现了张钧藏匿的毒品,同时手握他犯罪的证据!我可以非常笃定地告诉你,张钧会把你拖下水的!”八壹中文網
秦勉倏地睁眼,忍无可忍,黑着脸叫来祝诚,毫不犹豫道:“你去……给我卸了他的胳膊和手脚。”
祝诚有所犹豫,却还是应下来,不顾张钧的嘶吼将他拎了出去。
一时间,只听到张钧惨绝的求饶声。
等到彻底安静下来,秦勉舒了口气,给自己点了支烟。
周牧野观察着秦勉的反应,同时也放下那颗悬着的心。
终于,秦勉抽完了一整支烟,他从烟雾中抬头看着周慎,眼里是冷却下来的宁静。
秦勉说:“阿慎……我还是不信任你。”
周牧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去看周慎。
周慎与周牧野对视一眼,周慎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听秦勉道:“这样吧,我给你一次机会自证清白。”
周慎再皱眉。
秦勉却说:“你去见吴海生,我要知道吴海生手里的‘幽冰’合成式藏在了哪里……同时,我要你亲手杀了他。”
“只要你杀了他,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
周慎失笑,盯着秦勉问:“你确定?吴海生对你来说依旧有价值,你确定要杀了他?”
秦勉眼睫颤动,抬眼对上周慎的目光,咬牙收颌,然后沉默了……
*
吴海生被关押在二楼,房间里除了他还有两个秦勉的人。周慎推门而入,秦勉的人顿时愣住。
周慎和吴海生目光相撞,若无其事地示意秦勉的人:“你们两个先出去吧。”
二人互相交换了眼神,才悻悻退了出去。
周慎扯了扯嘴角,面不改色走到吴海生面前。
吴海生脸色憔悴不堪,也多了几缕银发,他被折磨得已经濒临崩溃,看起来十分苍老,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锐气。
他抬眼,目光落在周慎脸上,有气无力问:“你来做什么?”
周慎眨了眨眼,半蹲下去,盯着吴海生看了一眼,终于开口:“我有话要问你。”
“是秦勉让你来的吗?”吴海生问。
周慎没有回答。
吴海生冷笑:“他让你问什么?是那份合成式吗?”
周慎的回答冰冰冷冷:“是。”
“呸!”
吴海生嗤笑:“他为什么不自己来问?他不敢吗?”
周慎沉默着。
吴海生愤怒道:“你去告诉他,那份合成式我早就一把火烧了,烧了个精光灰也不剩了!”
周慎抬眼看了吴海生一眼,缓缓道:“他不会信的。”
“随便他信不信!”
吴海生冷冷道:“这个不孝子!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应该接他到我身边!早知今日他连自己老子都敢动,我就应该让他发臭发烂死在掸邦!”
周慎忍不住皱了眉,目光凌厉,不耐烦地扣住了手指摩挲着。
吴海生的脚边放着几包压缩饼干和两瓶水,然而包装完整根本没有动过,他的身体虚弱无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依旧拧着劲不碰秦勉的东西,哪怕是求生的食物。
周慎会意挑眉,看来吴海生对秦勉极度不满,他果真恨透了秦勉。
周慎缓缓起身,刚要说什么,忽地听见外面吵起很大的动静。紧接着一声惊天的枪击声,打破了雨天的寂静,周慎下意识反应要出去查探。
却见吴海生眼里燃烧起斗志,他脚上的铁链发出强烈的碰击声,吴海生挣扎着要站起来……
吴海生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迫不及待道:“是谁?我的人来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