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历思凯率领几队往荆门区北部的西石露头村去,三辆suv警车开道,两辆依维柯特警车紧随其后,炸裂的警车鸣笛声响彻天际,警车穿过繁华的街道驶入了城中村。
到了西石露头城中村,众人在报警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其所说的院子门口,刚走进巷子,已经听到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众人打起十二分精神,谁也不敢放松警惕,握紧了手里的枪械。
一支特警队伍贴着矮墙而走,训练有素地一跃而上,埋伏在高处打探情况。
特警一个手势,历思凯一脚踹开那扇铁锈的门带人冲了进去。
这处宅院属于四合院式封闭的风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北一间面积较大的主房,然后是西边的破败木屋,最后是用栅栏做隔离围成的几间狗窝,里面养着多条大型犬,正朝众人吠叫。
特警持枪将院子包围,不可直视的威严气魄让这座老旧的宅院看起来更加神秘恐怖。
历思凯一刻不敢耽搁,当即下令众人开始搜查这间宅院。
然而他们失策了,警察搜遍了屋子,并没有发现嫌疑人的身影。一时间,只能先细细搜查一番找一找线索。
程海带领一队走进了主房搜查,常在空带人去了偏房,历思凯则绕着栅栏走了一圈,沉着冷静地和多条毛发脏乱还在不停吠叫的大型犬对峙。
有几只藏獒更凶,对着历思凯这个不速之客龇牙,时不时发出沉闷的警告声,它们的牙齿尖利,嘴角毛发粘了些粘粘的东西,脏兮兮一团,隐约间历思凯甚至能闻到这处脏乱狗窝里渗出的血腥脏臭味。
周慎走到历思凯身边,盯着狗窝里几处散落的不知名的碎骨头,粗略扫视一圈,目光炯炯深邃。
不出多时,程海大步流星从主房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件女式淡黄长裙和一块精致手表。
他沉着脸对历思凯说:“衣服和佟文报妻子失踪案描述的吻合,这些应该就是受害人郑清秋的东西。”
历思凯的目光落在程海手上的东西上,横眉冷对,这个时候他的情绪还能克制,理智还没崩坏。然而下一刻,常在空从偏房木屋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件渗血的警服,常在空颤着手将手里的衣服抬高了示意历思凯看。
一时间呼吸都忘了,历思凯眼底惊变,看到那件渗血的警服上耀眼的警制徽章那刻,所有强忍的情绪开始撕裂崩坏,那个熟悉的警制徽章在这一刻变成了利器,直戳心房。
周慎往前一步,查看了警服,警服胸膛处的一块渗血处,赫然是一串警号,这串熟悉的警号在这一刻再次给了众人致命一击。
这串警号属于郑寻,毫无悬疑,郑寻已经遇难。
周慎突然很怕,他害怕历思凯接受不了,所以他第一时间回头看向历思凯,而历思凯垂着头,攥紧了拳头。
这一刻他被折弯了腰的样子不再高大坚强,带血警服的出现极其残忍毫不保留地煞了他最后的挣扎。
“历队……”
“历队……”
先是程海的一声关切询问,再是常在空发颤的音腔,他们只敢粗粗喊一声历思凯,想确定他是否还能忍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然而历思凯没有理会,他抬起头,眼底是暴戾的一片红,能看出他在强振精神,叹了一口粗气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缓地走到常在空身边接过那件带血的警服做最后的确认。
周慎心碎地皱了皱眉,看向常在空问:“还有其他东西吗?”
常在空已经不能站稳,还是强打精神回:“还有一个被摔碎的警用对讲机,木房里有一块带血的铁链……我……我怀疑铁链上的血迹属于郑寻……”
周慎肩膀一沉,不敢再问下去了。
一时间所有人屏住呼吸,不安地看向了历思凯。
“去把阿霞找来。”
历思凯捧着那件血迹斑斑的警服,开口说话时众人仿佛能听到他心脏破裂的声音。
常在空不敢回应:“什么……”
历思凯抬了头,眼神里似有冷刀,虽然已经被迎头痛击,但他还是强打精神再重复:“去把魏法医请过来做检验,我只相信魏法医的结果,不到最后一刻,我坚信郑寻还活着。”
那一刻众人炼之未定,不敢揣摩为什么明明铁证的事实历思凯偏偏挣扎。
毕竟郑寻已经遇难的事实摆在眼前,历思凯这点自欺欺人在这一刻显得尤为揪心。
常在空粗糙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但他还是顺着历思凯的意思,朝身后的警员交代:“没听到历队交代的吗?快去,把魏法医找来。”
“是”,两个警员应下来,跑出了这间阴暗的宅院。
历思凯已经无法镇静,此刻的压抑转变成无声的反抗,而这反抗明知是徒劳的,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程海和常在空绕着院子又进行了一番搜查,发现主房里有几袋狗粮,侧边木屋里有一墙的钝刀,刀上粘了血,应该是用来碎肉的。
忽然听见外面一声哭喊和动静,程海走出来查看发现是贺嘉,贺嘉赶到了这里看到郑寻满是血迹的警服,唇色苍白,大吼一声跪在了地上。
贺嘉深受打击,哭像狰狞,涕肆横流地自责内疚,说自己对不起郑寻……
程海于心不忍,将贺嘉扶了起来安慰,历思凯却始终没给反应,毕竟同为市局的人,郑寻如果真的遇难,除了贺嘉就是他最受折磨了。
周慎看不了历思凯这副模样,历思凯心碎了他的心也要跟着碎,这是他身为历思凯的爱人的玲珑心。
可是这里同事很多,周慎没办法去安慰他,只好暂时不管,又绕到吠叫不停的大型犬面前,盯着地上散落的骨头发起了愣。
魏霞很快赶到,来的路上他已经了解这里发生的事情,所以看到历思凯颓废的样子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采集了警服和铁链上的血液。
周慎来到魏霞身边附耳示意:“那些狗一个个吃得肚皮溜圆,地上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骨头,我建议你给那些骨头也做个检测。”
魏霞一愣,没敢理解他的意思。
这时,侧边的木屋里传来常在空惊天的一声哀吼。
程海首先反应过来,迈步往木屋的方向去,却见常在空惊魂失魄般跑了出来:“里面……里面……”
“怎么了?”
程海冲进去查看,周慎和魏霞也要进去,却被常在空拦了下来。
常在空是真的被吓到了,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们别进去了,历队也别进去了……我怕历队承受不了……”
周慎和魏霞对视一眼,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似乎已经明白那间木屋里有什么,魏霞当即走了进去,周慎则留下来观望着历思凯的情绪。
而历思凯像是失魂般,完全没有要走进去查看的反应,仿佛他也猜到了那里有什么让他不敢直视的东西。
木屋里很阴森,挂了一墙的刀具,这些刀具泛着油光,有些没洗干净甚至还能看到刀刃粘着血水。
被柴火挡了一角的角落里是常在空打开的冰柜,冰柜向外开放渗着冷气。进来查看的程海僵在冰柜前,双眼藏着震惊和恐惧,他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地看着冰柜里两个裹着冰碴的带血头颅。
那两个头颅一个属于会议室黑板上失踪案照片里的受害人郑清秋,另一个属于他们的同事,那个桀骜阳光的青年警察郑寻。
程海瞳孔放大,目瞪口呆地盯着冰柜里的一切,这个画面,是他一生都治愈不了的,可能还会成为噩梦。
那刻他想,不让历思凯进来看是对的。
后来的魏霞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屏了呼吸,手脚冰冷头皮发麻,下意识想千万不能让历思凯看到这一幕。
魏霞七手八脚地开始推搡僵住的程海,示意他:“去把外面我的助理叫过来,记得让他拿裹尸袋,千万别叫历思凯看见。”
程海的意识回溯,慌忙点了头冲了出去。
魏霞闭了眼,十指合并作揖着虔诚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是我们来迟了,是我们对不住你们……小郑啊,我们对不住你……”
说着,他红了眼,泪如雨下。
众警察进进出出,手里透明的证物袋里装了不少证物,或是凶器或是人体器官或是两名被害人的遗物,技侦呆在憋屈的木屋里伸展手脚,用摄像头拍下种种痕迹和一团糟的现场。
冰柜里除了头颅,还有部分未完全处理的器官,魏霞木着脸强忍悲痛处理好了冰柜里面。
历思凯和周慎就在院子里,历思凯有气无力地坐在木凳子上,他以手掩面,没有人知道他那双被手覆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肩膀在起伏,同时抖动不止。
周慎静立在历思凯身旁,手安抚地搭在他的肩膀,也正是这样,他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能更真切感受到历思凯的悲伤和心痛。
他知道,历思凯在忍。
处理好木屋,魏霞又着助理处理了狗窝里残存的骨头,程海冷眼望着狗窝里的动静,尤其在看到那些大型犬快被撑爆了的肚皮和嘴角黏腻的残血,又见魏霞戴着一次性防护手套小心翼翼处理这些骨头,程海当即反应过来。
程海问:“所以他们……他们……”
魏霞叹了气,没回话。
程海冷着脸,朝身后的特警交代:“把这些狗带回去毙了。”
特警面面相觑,还是特警队长首先应了下来。
贺嘉失魂落魄被打击得路都走不了,被人架着远离了这片悲痛之地,知道历思凯的状态更不好,所以周慎扶着他跟众人交代:“这里交给你们,我先带他回去。”
常在空连忙点头,这样的场面他也不愿意历思凯亲眼目睹。
周慎开车载着历思凯回市局,坐到车上历思凯始终闭着眼,然后十分虚弱对周慎说:“我不想回局里,我们回家吧。”
周慎看了他一眼沉下目光,回了个好。
回到棕柑园家里,历思凯一言不发走进了卧室,周慎不放心跟了过去,看到历思凯连衣服也不脱,掀开被子躺到床上,然后拿被子裹紧了身体,缩作一团。
此刻的历思凯更像是一个缺了安全感的人,他将自己圈在独自的环境里,隔绝与外界的交流,伤心了独自面对,心上有了缺口也默默承受。
望着历思凯的身影,周慎鼻头一酸,别过了脸不敢直视这一幕。
让人糟心的一天很快过去,夜幕降临,历思凯还保持着那个样子,周慎坐在客厅里坐立不安地担心历思凯,又怕他伤心过度拒绝进食身体吃不消,所以周慎去了厨房熬了玉米排骨汤。
汤在砂锅里熬着,周慎立在厨房里发呆,却接到了段长龙的电话。
刚接通电话,段长龙开门见山问:“历思凯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周慎的嘴角绷直,回:“是,他在我家。”
“那好”,段长龙说:“你们等着,我过去找你们。”
周慎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下来。
排骨汤熬好了,段长龙也赶到了,周慎为他开了门,段长龙信手阔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薛秘书。
一进门,段长龙冷着脸问:“历思凯人呢?”
周慎恭敬回:“他在卧室休息,您稍等,我去喊他。”
“不用了”,段长龙大手一挥:“我自己去。”
周慎:……
段长龙走进卧室,看到床上历思凯的身影顿时怒目圆睁,但他顾及历思凯的情绪没硬来,而是叹了口气,走到床头一把扯了覆在历思凯身上的被子。
历思凯皱眉抬了眼,发现是段长龙,才慢悠悠坐了起来,却只字不语。
段长龙又是一声长叹,像是饱经沧桑的老者,话凝在喉咙却说不出来。
片刻后,段长龙才盯着发呆的历思凯问:“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想问你这个样子是打算消极怠工吗?”
历思凯终于有了反应,垂低了头回:“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段长龙追问:“郑寻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人,他尊你敬你,现在却死不瞑目,你身为他最信赖的人这个样子可不叫他担心?难道你不应该重振精神抓凶归案,还他安宁?”
特别明显地,历思凯身体一颤,像是备受打击般。
他的手把被子攥得发皱,没有人知道他将近一分钟的沉默里作了什么思想斗争。
片刻后,他抬头迎上段长龙的注视,目光坚毅话语肯定:“段局,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去处理案子。”
段长龙“嗯”了声,又忍不住挑剔指责:“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没精打采脸色也不好,要形象没形象,要意志没意志,赶紧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外面的饭香味闻到了吗?闻到了就赶紧滚下床去吃点东西,然后夜以继日地给我办案子,再替郑寻讨个公道。”
历思凯应了声,面无表情掀开了被子,走进了卫生间。
餐厅的餐桌上,汤碗里的排骨汤散着热气,浓香的味道扑鼻而来,段长龙揉了揉鼻尖,周慎便关切地要留他吃饭。
段长龙一挥手拒绝了:“我要回局里,你们吃,吃完了记得把历思凯带回警局处理案子,他不能再这么低沉下去了。”
周慎不置可否,点头应下来。
送了段长龙和薛秘书离开,历思凯终于走出卧室,周慎替他盛了汤,历思凯吃得食不知味,意识混沌。
这种时候周慎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替自己盛了汤,两人各自吃饭,也各怀心事。
同时,电梯里段长龙和薛秘书并肩而站,两人都无所事事望着层层递减的楼层数字。
适才段长龙被气昏了头,这会终于反应过来,问薛秘书:“不对啊,历思凯怎么住在人家周慎家?”
薛秘书尴尬地摇了摇头,段长龙眼珠子一番打转,始终没琢磨透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