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也别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们现在要赶快离开这里！”他拉着言诺颐的手，一起往外面跑。
“那边有车，我让他在那里等我的。”言诺颐一指围墙外，成铭心才注意到这墙被破了一个洞，大概以后拆迁迟早要先敲掉这道墙。
“糟糕！”两人刚如崂山道士般穿墙而出，便听诺颐在一旁低呼，成铭心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辆原本停在路边的出租车，一溜烟的开走了。
大约司机是看出这里面有麻烦，怕惹祸上身先行溜之大吉了。
“妈，你先去路边拦出租车，我慢慢再过去。”他护着肚子，完全走不快的架势。
言诺颐虽然被他叫做“妈”，却是个完全对生育没有一点经验的大姑娘，打量他的神情有异，却根本没往那边猜：“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肚子吗？”
“以后再告诉您。您快去吧，见着有车过来就拦，甭管是不是出租车！”南城本多古道热肠人，比如路清野当初，他寄希望于此。
听屋子里不断传来大动静，想是小学究一行人已经踏门而出，再不设法离开，恐怕就没机会了。这次再落到对方手中，结果可想而知，怕是连落个全尸都是奢望。
眼见言诺颐还是犹豫着不肯去，他横下一条心，即便自己落了难，也不能连累她。只好信口胡诌道：“您快到街边去，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找了朋友过来接我的，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您腿脚快，先替我去迎一迎，我说话就到！”
说着，他轻轻推她一把，故作轻松。
“铭心，那你快一点，我在那里等着你。”诺颐十分不放心，又仔细看了他的眼睛，才肯快步去路边迎车。
此刻，已经听得到几个喽啰的声音了。他们吵嚷着，正在商讨追击方向。
“雨哥，你瞅那边，那墙上一个大洞，肯定是从那个洞里钻出去了！”
“我隐约看见，还不止那个小怪物一个人，好像还有个女的！”
成铭心在稳住腹部剧烈震荡的情形下，咬紧牙关，迅速向街边一溜小跑。像一只离了壳的寄居蟹，拼命寻找下一处安身之所。
没有听到小学究的声音，想必是已经马不停蹄地追赶过来了。
成铭心走得越快越觉得两腿酸软，只有苦苦支撑，时而觉得腹部不那么沉甸甸了，时而又觉得比之前更沉一点，大约是孩子也在帮着一起用力。
“铭心，这里，你的朋友到了！”远远的，言诺颐冲他挥着手臂。
虽然心里有十万个问号，此时他也只有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朝她站着的地方蹒跚而去。大约相距二十米，没用多久便到了跟前。也就看清了她口中的“朋友”，一辆熟悉的黑色陆地巡洋舰，金杉坐在驾驶位上，冲他点了点头。
“上车吧。”金杉没多说什么。
成铭心还在原地发怔，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在十分钟内发生的——他找了几年的言诺颐，和好不容易才心怀无比愧疚躲开了的金杉，可以称得上这辈子救命恩人的两个人，怎么就同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铭心，快点！”言诺颐毅然推他上了车，自己才跟着上去。
他们二人刚刚坐稳，金杉便一脚油门轰到底，以不可能更快的速度驶离此地。成铭心尚在恍惚中，人已经远在五百米开外。从后视镜里，他依稀看见小学究一众人在车后奔逐，弯腰从地上拾起小石子朝车子砸过来。
石子没有追上车子，人就更没有。
福大命大，脱险就在转瞬间。
“金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儿？”
“铭心，他不是你叫来的吗？”言诺颐比他还纳闷。
“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还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觉得她的手还是和记忆里一样，那么热乎乎的。
“对了，你的肚子怎么了？看你一直捂着，不是生病了吧？”言诺颐的视线没有离开他的腹部超过五秒钟。
“我……”要解释的太多，他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始。
“先回我家，可以吗？”金杉从后视镜里扫过他的脸，沉着声音问。
成铭心怕连累到他：“还是……不必了吧。”
“那我送你们去酒店住下，就是位置偏了一点。”
成铭心没再反对，他知道自己再说“不用了”只会给金杉平白无故添上更多的麻烦。
***
北京太大了。车行约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一栋建在景观公园附近的三十层高大建筑，名为“望秋楼”。
下了车，诺颐小声念了这酒店的名字一遍，悄悄轻轻叹口气。
“妈，你是不是累了？”
“你看这名字，’望秋’，是不是’望穿秋水’的意思，可叹啊。”她低声解释给他听。
秋？成铭心一愣，依稀觉得哪里似曾相识。因为刚刚脱险惊魂未定，他也不及多想，由金杉引路迈进了这座楼宇。
说是商用酒店，厅堂看起来更像大户人家的氛围，透着一种宾至如归却又宾主分明的矛盾感。服务台前站着位不算年轻的大姐姐，姿容姣好，言行得体，举手投足间颇有种宜室宜家的风范。
“你好，这是我的两位朋友。”明显的停顿后，金杉又补充道：“非常好的朋友，要一个最大的套间。”
那位迎宾大姐姐向他会心一笑，随即友好地冲金杉身后站着的成铭心和言诺颐点头微笑：“欢迎入住’望秋楼’，接下来的时间，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看你们这么年轻，就叫我’若彼姐’好了。”
成铭心此时也看清她胸牌上写着名字：荆若彼。
“若彼姐是这酒店客房的主管。”金杉向她们解释道，随即又对若彼说明：“我这两位朋友怕吵，房间一定要安静，三餐要有营养，早晚必须有新鲜牛奶。”金杉一样一样嘱咐着。
听他说早晚必须有牛奶，诺颐看了看身旁的成铭心，眼神里带着疑问。
成铭心没敢接她这番审视，的确，从头到尾，可疑之处也太多了。他当然要一一解释给她听，却不敢奢求她的谅解。诺颐实在道德感太高，成铭心失踪这几年，早已“成长”的面目全非，桩桩件件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对她讲。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即刻便可入住。若彼为他们三人带路，进了一部私人电梯，直通29层；出了电梯又是兜兜转转几个圈，终于在一个室内花舍掩映下的房间门口停住脚，用手中的房卡将这扇被命名为“晚秋桃源”的房门打开。
“有事随时打111这个电话，我会亲自接听。”说罢，将两张房卡交与成铭心手中，才欣然离去。
他看看手里的房卡，几乎是崭新的硌手。
“我们进去再说话。”金杉为他们二人将门打开更大的角度，等他们走进后，才关好门跟进。
差不多是总统套房的规模，成铭心只觉得太大了，说话都有回声。两进卧室，最外面的起居室可做餐厅。没有多余的摆设，除了无味低调的鲜花与角落里挺拔的绿植，任何空间都一目了然，给人以确定的安全感。
“这里别的不敢说，安全没有问题，你们可以放心。”果然，这也是金杉最看重的。
“不必住这么高档的酒店，只要可以容身就很好了。”诺颐也看出金杉不是普通上班族的水准，但出手如此豪气，也有点被震惊。
“铭心，你的这位朋友，还没有正式介绍过。”她转向成铭心，脸上的疑问更甚。
“这是我的一位好朋友，金杉。”说完，他看着金杉，将诺颐介绍给他：“这是我妈。养母。”即便有后面两个字的补充，从金杉的表情也足以推测出他内心的震惊程度。
言诺颐看起来年轻，端庄，甚至不谙世事。如果说是亲姐姐，金杉倒是立马觉得无比合理。
“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不然也不会在那么十万火急的时候赶到吧？”诺颐冲他点头微笑：“还没有认真谢谢你，金杉先生。”她的措辞总是一板一眼，胜在真挚悦耳。旁人如是说，一定显得虚假又奇怪。
成铭心这才想起还没问明白，连忙道：“对了，金先生，今天不会是凑巧路过吧？”
金杉当着诺颐的面，竟然有些面露赧色：“嗯，不是凑巧，是一路打听过来的。我去了上次的饭馆，打听出路清野这个人，又以他为圆心，找到了他的活动半径。听说，他去住尘居，是为了救人，我猜是你。所以，每天都去那里看看，等一会儿，今天能遇见你们，我也很惊讶。更没想到，赶来的正是时候。”
“每天都去？”成铭心低声重复，不禁乍舌。
“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变态吧？我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正处在特殊时期，需要帮助，而我，大概是可以帮到你一些的。仅此而已。”他连忙解释。
诺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彻底懵了：“特殊时期？铭心，你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成铭心也彻底放弃了瞒天过海的想法。
***
将他们安顿好，金杉立刻告辞，将时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奇缘母子。
“铭心，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他认真想了想，点头道：“是的，我爱上了一个人。与您分开这几年，只有这一件，无法挽回。”
“是不是刚才那个金杉？”
他立即摇头：“不是他。”
“是女孩子？”诺颐试图把他想象回一个普通的男性。
沉吟半晌，他抬起头，面色愧疚道：“是男人。对不起，妈。”
“你不用说’对不起’的，铭心。只是那个人，他在哪里？为什么你身处险境，他却不在你身边？还有，金杉一直强调要你补充营养，你病了吗？”诺颐显然更关切后者。
成铭心不语，默默将外衣脱掉。已无须多言，肚子的圆润饱满与凸起弧度，再没有生育经验的人，也一眼便知状况。
“妈，有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我是个男人，可我竟然怀孕了。”他坦然道，语气暗藏欣喜。
诺颐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肚子，虽然早已知道他身体构造的奥秘，但真就成了一名孕育生命者，还是一时难以置信。
“怀的是跟我那个爱人的孩子，虽然我没有做到你曾经教给我的守身如玉，但也是清白爱情的结晶。所以呢，妈，你别生我的气，好吗？”他款款求她的谅解，世界上没人能拒绝原谅这样一个可人儿。
“我不生你的气，可是，我很生那个人的气。你一定为他吃了很多苦，是不是还差点把命搭上？”不愧是言诺颐，虽然一向视世俗□□如秋扇见捐，却也是最能善解其中甘苦的清醒局外人。
***
路清野被埋怨的不冤，他此时已换上一身戎装，作为学校的实习教官带领着本系的大一新生进行负重十公斤徒步夜行军野外训练。未来十天，他必将远离尘嚣，在一片近乎原始森林的荒山野岭中磕绊，流血，想那孩子。不知是在活着里淘换思念，还是在思念中一息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