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一场战役在即，心中有些跃跃欲试。过往参加过模拟解救人质和两军对抗演练，提前了解并掌握对手信息情报也是基本素质之一。
掌握情报，目前看来，也只有通过小学究。可不知为什么，路清野有些不大情愿利用他。虽然也知道这是条通向胜利彼岸的捷径，就是想绕着走。仔细分析，大概一是因为小学究总想勾引自己；二是他有种感觉，小学究暗中没有少帮他。
怕什么来什么，刚从过道里拐出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着：“帅哥，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失眠了吗？”
一回头，小学究果然站在无光处，只能看出一个歪着头的剪影。
“去抽根烟透透气。有火儿吗？”路清野从裤兜里掏出半包烟，那是先前薛警督塞给他的，说是道具，让他先带在身上，没准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
“哟，我们小路哥还会抽烟呐！五好青年叼烟卷，可够带劲的！”小学究跟他面前话特别密，贫嘴却不招人烦。
“有火儿吗你？”路清野又问。
小学究不吭气，突然手上一亮，是点着的打火机喷出一朵火苗，在黑暗里鬼火一般忽闪着。
***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吸烟车厢里，各自靠着身后的窗，自然光线被遮挡，车厢顶端一个白炽灯泡摇摇欲坠，毫无氛围感可言，这让路清野反而安心。
“你们怎么还要去莫斯科？成铭心不是跑了吗？”路清野不甚熟练地吞吐着云雾，体察着对方的表情。
“那你呢？怎么还不下车，那个成铭心你不管了？”小学究反问得极为犀利。
“我还有事。”
“怎么，莫斯科也有我们小路哥放不下的小伙子？移情别恋了？”小学究讥笑着，两只胳膊抱在胸前，看笑话似的看着他。“别装了，你压根儿不会抽烟吧？”
二十分钟烟龄的路清野被他识破，情急之下咳嗽起来，两根夹烟的手指也随之抖动着，大半根香烟眼看要掉下来。
小学究眼疾手快，一个纵身到了他跟前，一抄手，那烟蒂就夹在了自己的指缝之间。深吸一口，慢慢吐出，竟还是烟圈。
这技术比路清野高明过许多，一看就是老手。
“小路哥想问什么？试试看我会不会告诉你。”他带着三分恣意，眼光里全是那句“我把你看透了”。
“你要是听我一句劝，趁早离开何星。要是不听，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路清野心中暗暗发誓，这是他头一回对小学究心软，也是最后一回。既然是何星枕边人，手上也绝对干净不了。冲那些被卖去异国他乡的男孩子，他也不该对他心慈手软。
小学究待烟雾慢慢散去，眼色中带着三分真凝视他片刻，悠然问道：“我离开他，跟你吗？”
“你自己不能独立行走是怎么着？非得傍着一个？”路清野怒其不争，语气强硬起来。
“我是何星救下来的，又都有点病。你让我离开他，哪有那么容易呢？”小学究失神四顾，捻灭了烟头，心头刚涌起的那点光也跟着灭了。
“我知道你们这趟莫斯科之行没那么简单。你要是真的想收手，就来告诉我。只要我能帮，一定帮。”
小学究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笑意渐褪之前，他上前来在路清野脸上轻啄一下，像鸟雀捕食，一下子就来了，得逞了。
路清野猝不及防，想斥责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好。脸憋得通红，半天只说了三个字：“你他妈……”
“小路哥，你真可爱。”小学究用食指轻点自己刚亲过他的唇，不无遗憾道：“可惜你不喜欢男的，不然咱俩是天生一对。”
路清野险些脱口而出：“谁告诉你我不喜欢男的？”转念一想，这又与他有什么相干，何必较这个真。
“我回去了。你悠着点儿，何星可不能想你想的那么好对付。我也不像你想的那么好招安。”他敛住笑，正经看他：“我们呵，都是疯子。你这么正常的人，恐怕很难理解吧？我看你那位小成可不是什么正经人，小心他把你带沟里去。”一提起成铭心，小学究就一副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头号情敌。
小学究全身而退，扔下被调戏走一个香吻的路清野在那里，缭绕烟雾中无可奈何。
他是搞不懂他们，说臭味相投也可以，说豪猪效应也不为过。如果说人真的以群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跟成铭心越走越近欲罢不能。难道骨子里自己也是个大反叛？大概是了，毕竟现在自己是辍学穿越国境，严格意义上讲，算是偷渡，因为没有签证。
“这都不是问题，下了火车先去口岸办事处办个商务签证，先签它个十五天，顺利的话，用不了这么久，就能搞定了。”薛警督说得很轻松，一边打理着自己的行李。
“但愿不用那么久。”路清野实在等不了半个月，十天都够呛。
再想做英雄，他也只给了自己一周的时间，成败在此七天，时辰一到他就走人，跨回万水千山，回国回北京，去找那孩子。
然而，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甚至还没有踩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案件就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第二天一早，王化陈尸过道。乘警刚扯起白布保护好现场，何星就从自己包厢里走出来，冷静道：“人是我杀的。”
下一秒，何星就作为杀人嫌疑犯被戴上了手铐。
小学究紧跟着也从包厢里伶仃而出，面对眼前这一幕，脸色惨白，比地上躺着的还没有血色。
“你回去，犯病了还出来现什么眼！”何星狠狠瞪他一眼，呵斥道。
没等到小学究说出一个字，他就被推搡着带去临时关押了。虽然案件审理和定罪都需要更多时间，但既然已经投案自首，没人会认为他在胡说八道。
路清野得知这个消息，也震惊颇久：目的是将他绳之以法，却没想到他会在公共交通工具上作案。此人的凶残，甚至有些不真实了。
“希望这次能够把跨国拐卖的案子一起审到底，数罪并罚，不能让他继续害人了。”薛警督开始着手准备参与审案，从未见过他这么严厉的样子。
“大爷，那我是不是没什么能帮忙的了？”路清野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如释重负。
“暂时没有了。后期取证，也许还会传唤你那位小兄弟，成什么来着。你回头见着他，跟他打个招呼。”薛警督又想起什么来：“对了，那个跟他住一起的小伙子，你认识吗？”
“小学究吗？”
“他原名叫何雨。我刚才听乘警说，他也是何雨这次要卖掉的男孩子之一。我见你跟他说过话，之前认识吗？”
“在北京的时候见过几面。何星要把他也卖掉？”路清野一脸不可思议。
薛警督点点头：“是何星自己交代的。这孩子算是命大，虎口脱险了。”
“可是，据我所知，何星对他很上心，不太可能会拿他做交易。”
薛警督看他一眼：“你还是年少良善了，像何星这样的人，没什么事不可能的。我是想着，你如果能跟那个男孩说的上话，就跟他聊聊，如果能做控方证人一起指证何星，没准儿事半功倍。毕竟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路清野点头：“好，我试试看。”
一方面，他想尽一己之能为警方掌握更多的证据；另一方面，他也好奇。前天晚上还信誓旦旦地说没法与何星同病相怜，怎么过了一夜就成了被拐卖对象？
小学究还没缓过来。脸上稍有血色，人依旧魂不守舍。包厢里还有一个便衣，见路清野进来，就起身出去并带上了门。估计是之前薛警督已经跟他打了招呼。
这包厢是专门腾出来给小学究的，目前他身份叵测复杂，又很有可能将成为控方重要证人之一，因而被照顾得很是周到。
“小……”路清野叫了一半就收口，试着叫大名：“何雨。”
小学究果然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抬眼看他。
路清野想起头回见他就是在火车上，那时满心念的都是成铭心这小子到底在哪儿……跟现在一样。
小学究很有几分像成铭心，尤其在找不着那孩子本体的时候，他就看着更觉得像。成铭心好比冷铜，小学究那疯魔劲头好比燃烧时的铜，冒着绿色火焰。是同一种物质，也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何星……告诉你的？”小学究期期艾艾道，神志似乎不清。
“何星为什么杀了王化？他说他要把你卖到莫斯科去，你知道吗？”路清野不指望他会回答，可还是认真问了。
不料，小学究摇头，一直在摇头。
“你什么意思？”
本以为他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耳边传来的却是一句：“王化，不是何星杀的。”
路清野一惊。
“是我杀的。”
小学究嘴唇紫白，像是要闭过气去。
路清野突然想起他说过自己有病，看来是真的。
“你深呼吸！放松下来……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路清野上前去，俯身蹲下，握住他两只臂膀，助他沉心静气。
小学究依着他的节奏，慢慢将呼吸放缓，两眼始终紧盯着他，似有许多要说的话。
这时，有乘警和同车便衣进来，见这情形，都吃了一惊。
“他怎么了？要不要紧？”那便衣上前来，仔细查看这个证人的生命体征。
“没有大碍。不过他不能受刺激，精神方面恐怕有些障碍。”路清野镇定道。
便衣注意到小学究的手还紧紧抓着路清野的衣袖，目光迟疑片刻。
“我们出去说吧。”便衣站起身，先往外走。“麻烦你留在这里照应一下证人。”他对门口的乘警说，十分客气。
“路清野！别离开……”见路清野也跟着往外走，小学究突然放声。口齿依然不清晰，带着十足哭腔。
“得，看样子，他还赖上你了。”便衣有些无可奈何，先出去了。
乘警还站在那里，路清野只好暂时留下来，等小学究情绪稳定。
外面似乎一阵嘈杂，随后，火车慢慢停了下来。
门开了，薛警督探近半个身来，急匆匆对他道：“收拾一下行李，五分钟之内下车。”
对路清野来说，紧急集合经历得太多了，五分钟已经足够。
可一切进展得太快，小学究自称王化是自己杀的，半真半假。无论如何，既然到了这一步，只有先下车再说。
他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小学究，考虑两秒钟，他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到他跟前，伸出一只手，缓声道：“走吧，一起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