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门打开！”警察见他半晌没动，正色道，手电筒的光也直接照向他的脸。
庞亚林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感，眯起眼睛、蹲下身一把搂住成铭心，硬生生将他拽起揽在怀里。
这当，那警察也用力推开门，站在门口目光犀利地审视着他。
“警察叔叔，别误会，我和我媳妇闹别扭了，’妻管严’也就吓唬吓唬，不会真怎么样的！纸老虎、纸老虎！”庞亚林紧搂着那孩子，嬉皮笑脸道。
成铭心在他怀里一万个别扭，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试图出声又被庞亚林用力摁住脑袋动弹不得。他依稀听见庞亚林叫对方“警察”，更是想要设法让对方注意到自己。虽被闷住脸，还是尽力发出呜咽声。
警察听见响动，探身上前一步，用手电筒去照成铭心的脸。
“你媳妇？”警察在手电筒光线中看到成铭心的一头短发，一截脖子尚算细长，他有点拿不准。“这不是男的？是个大姑娘？”
庞亚林倒也不慌乱，信口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您就不纳闷我们干嘛大半夜跑到这冰天雪地的边境小城来？”他娓娓叹了口气：还不“就是为了逃避世俗的眼光！家里不容我们，单位也是议论纷纷，连职称考核都受到影响。可是，男人和男人相爱，有什么错？为什么就这么难？”说着，他眼泪都要扑簌簌落下几滴。
“警察救我！”成铭心突然发出一声低嚎，虽然后半句被庞亚林堵在了嗓子眼，对面站着的警察还是在呼啸北风中听出了蹊跷。
“你先把他放开，然后自己出来，我问问他。”警察退后一步，指了指背冲着自己的成铭心，又指指庞亚林。
“他胆子小，脸皮又薄……您有什么冲我来，别吓着他！”庞亚林做出舍身护娇妻的姿态，实则随时准备鱼死网破。
那警察也不是被几句振臂疾呼人性解放就蒙住了双眼的明白人，不以为意，继续上前，伸手去拉扯成铭心。
“喂，小伙子，你醒醒，我问你话……”
成铭心吃力地扭过脸来——
眼看正义就要战胜邪恶，不料警察突然未出一声，栽倒在地。
原本已经吓出第三人格的庞亚林仿佛一根牛皮筋抻到尽头又瞬间被松开，虽未断成两截也变形得面目全非。
警察倒下，后面现出一个个头不高身材敦实、身穿时髦面包服的中年男人，手里端着个隔离墩，目光炯炯而又镇定地冲庞亚林点点头。
“你好，你就是刚才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人吧？我就是武皓，你同事小廖的那个朋友。你还好吧？……”
这人一口气恨不得问了七八个问题，庞亚林尚未从袭警的惊恐中缓过神来，只恍惚听见他自我介绍说叫“武皓”，意识到他就是电话里接头的那个私人旅行社老板。
看着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警察叔叔，再看看武皓手里端着的那个隔离墩，作为当事人之一，庞亚林感到十分后悔。
武皓见他不吭气，冲他摆摆手：“哈喽，听得懂中文不？还是我这普通话不标准？我英语也还行，不然我用英语……”
“你袭警了你知道吗？”庞亚林咽下一口苦水，指着地上的警察继续质问他：“你用什么打的啊？你看看，他半天一动不动，你下手这么重干什么啊！”
武皓似乎反倒被他吓着了，把隔离墩撂在地上，有点委屈地回答：“我那不是，怕你被他抓走吗？你不太了解情况，边境警察都老凶了，verycruel，懂不？”
庞亚林哑口无言，半晌才气出一句：“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然而骂归骂，事已至此，他也只想快快了结一切脱离状况。
“人在这儿，你接一下。”庞亚林迫不及待地将靠在自己身上的成铭心拱手相让，武皓像接托盘一样拖过去，借着稀松月光瞧了瞧成铭心的脸蛋。
“嗯，是个漂亮脸蛋。”说完，他又抬头看庞亚林，目光中带着些许试探。
庞亚林还在担心警察叔叔的安危，冷不丁撞上他这匪夷所思的目光，十分警觉：“你看我干什么？”
“这位先生，不知你对这工作有没有兴趣？我看你个头挺高，人也精神，我们公司其实挺缺你这种类型的。”武皓直言不讳。
“没兴趣。我还要赶下趟火车回去上班呢！”转念一想，万一警察长眠于此，他自己就是杀人犯同谋，杀的还不是一般人，是执法公职人员。那岂不是罪加一等？到时候别说上班了，能活着都是法制奇迹。八壹中文網
“你再考虑考虑，我们待遇相当不错，十年之后，你也有了积蓄，到时候想回去上班还是留在我们公司做管理人员，或者，干脆过另外一种你想象不到的人生，都任君选择。”武皓虽然口若悬河，但每句话都说的极为诚挚，一时分不清他是真傻还是装的。
“我说，是不是先把地上这位送医院去抢救一下？”庞亚林顾不得和他掰扯，弯腰伸手去试探警察的鼻息。
似乎一息尚存。庞亚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美好的错觉。
“啧啧，连手都生得这么符合我们公司的审美！”武皓盯着他露在寒风里的匀称长指，忍不住发出惊叹。
庞亚林十分反感地瞪了他一眼。
这时，被夹在二人中间的成铭心幽幽叹了一口气。
武皓这才顾上看他一眼：“你看看，就为了你，咱们惹了多大麻烦？”
庞亚林连忙提醒他：“这小孩儿鬼得很，你把他看好了，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成铭心此时体力已恢复了七七八八，意识也渐渐全然清醒，他不敢轻举妄动，这个时候跑是不可行的，最好是趁乱溜走，但目前显然还不够乱。
“我还是打急救电话吧，不能再耽搁了！”说着，庞亚林转身回电话亭。
“你好，那啥，咱们这儿没有急救电话。这个业务还没正式开通，不过也快了，明年，明年你再来，就可以打了……”武皓跟上一步解释着。
“没急救电话？”庞亚林傻了。“那你们碰见这种情况怎么办？直接送医院？”
“一般碰不到这种情况。万一有十万火急的情况，咱们这边都是直接报警。”
报警？让警察来救警察？听着哪里有点怪怪的。
庞亚林也顾不得细琢磨，把武皓拉进电话亭，将电话听筒一把塞给他：“那你打电话报警，然后你记着赶紧撤啊！”
“你要去哪儿？”武皓见他抽身往外走，十分舍不得。
“我先撤。你甭管了。我走了也不会再和你联系了，那孩子你看着办吧，如果太麻烦就放了得了！”庞亚林归心似箭，话没说完人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
武皓定睛看着他走，也不阻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打了报警电话，说明地点，让对方快点赶到，不然就来不及了。随后不等那边反应，自己先挂断了电话，并且用力将电话线扯断。随后，单肩扛起成铭心，快步往与火车站相反的方向走。
整个过程像个冷面杀手一样老辣，和对着庞亚林废话连篇时判若两人。
***
天蒙蒙亮起的时候，其实已经八点多了。
成铭心被武皓带进一家早点铺，武皓也不问他吃什么，给他点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早点：小米粥、油条、附赠佐餐小菜一碟。
从离开火车站到现在，武皓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地看一眼大衣兜里的大哥大。
“大哥，我手还有点麻，你能不能帮我把粥端过来？”成铭心四肢早已恢复得灵活如猴，只是他决定不到快跑前一秒钟绝不暴露。
武皓伸手把粥给他端过来，自顾自吃着，也不管他。
又进来两个顾客，一开门卷进来一股彻骨寒气。两人落座后点了吃食，开始小声议论着什么。说了一会儿，声音渐大，能听清是在探讨火车站袭警案。
“说是打警察那小子已经抓住了，是个外地路过的……”
“幸亏警察命大，要不怎么说，干坏事的一个也跑不了！”
武皓听在耳里，表面无动于衷，将碗中最后一口粥喝干净，才起身往门口走。也不跟成铭心打招呼，仿佛忘了有他这么个人存在。
成铭心审时度势，自觉此刻时机还不成熟，仍旧半倚在桌旁假装慢慢喝粥。
店家给对面上菜，顺便问了句“那袭警的小子啥德性？”两个顾客开始道听途说，听那描绘，对方是个身高马大、力大无比又狡诈多端的鲁智深与曹操合体人物，可谓今古奇观。
成铭心越听越忍不住想乐，导致呛了一口粥，使劲儿咳嗽。
店家这才转过脸来注意到他，见只剩他一人，另外一碗一碟空空如也，吃饭的人也下落不明，以为碰见了吃霸王餐的，刚要质问，成铭心冲他指指门口。
凌晨时分差不多是这个城市一天中最冷的时候，武皓就那么一只手抄在兜里，另一只手举着大哥大，站在门口打电话。看样子也不像有什么急事，因为那电话压根儿就没打通。
小吃铺老板怕他站时间久了给冻出个好歹，让他进屋打。
“不用。”他一口回绝。
店主转身回屋，关好门，这么会儿功夫已经被吹得眼歪嘴斜：“我说你那位一起来的大哥是不是有毛病？这么冷的天站门口打大哥大，这不是摆阔是作死！”
说实话，这会儿要不是被店主盯着怕他们不结账就走人，成铭心早就百步穿杨脚不点地溜之大吉了。
“老板，他就是有病，我这儿有药，给他送过去。”成铭心缓慢扶着桌子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坐着起跑前的热身。
“这是个小子啊！咳，我刚才瞅了一眼，以为是个大姑娘呢！吃饭也秀气！”
“你想媳妇想疯了吧，大小伙子和大姑娘都分不清！”那两个食客差不多吃完了，坐在那儿消食唠着闲嗑。
店家一双眼睛紧盯着成铭心，越看他越可疑。
这功夫，门突然开了，武皓掀开厚厚的棉布帘子一脸凝重地走进来：“老板，结账！”
成铭心见状，又扶着桌沿慢慢坐下去，心想这下没机会了，只能继续装肌无力。
“两份早点一共十块钱。”店家过来收钱，一分一角数清楚揣兜里。
武皓结了账转身就走，店家刚好也撤了一桌餐具转身往后厨去，只剩一个成铭心，傻呆呆地坐在桌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仿佛转瞬间，他就从人间香饽饽变成了隔夜剩饭，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