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的,沉重的。
躯干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就连思维都迷蒙起来,迟钝着,仿佛是生了锈的齿轮。
她的心脏缓慢跳动着,呼吸绵长,带着肺腑涌出的热气,逸散在逐渐寒冷的黑夜里。
困意,止不住的蔓延上来。
她是谁?
金妮昏昏沉沉。
纷扬的水珠从生锈花洒中倾斜而下,扑散了她满身,逐渐干枯的金色发丝任由水流浇灌,在热气缭绕的淋浴室内,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滴答滴答滴答。
她垂着头,迷蒙的意识似乎恢复了些,周围全是雾气,本应该看守着她的修女,不见踪影。
悉悉索索。
脑子里的虫鸣声渐渐暗哑,密密麻麻的红点遍布在她惨白的皮肤上面,略微鼓起的小包红的发紫,交错着指甲抓挠抠出的伤痕。
不断冲刷的热水使金妮清醒多了。
这里是哪里?
带着疑惑,她抬起了头。
一个穿着破烂病号服的‘人’正趴在淋浴室隔间的木板上,那一张模糊不清的脸,正定定的,无声的凝视着她。
在她闭眼撩动发丝的时候。
在她仰头感受水流的时候。
它好像,一直都在。
埃德蒙好像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尖叫。
这声音太飘渺,转瞬即逝的,像是幻觉。
在时钟转向六点整时,确实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向窗外望去。
至少是这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漆黑。
走廊里亮起了微弱的灯光,接触不良一样,明明暗暗,奇奇怪怪的暗影投射在墙壁上,影影绰绰的,幽魂一样屹立着。
此时的空气,是冰冷的,这种寒冷,渗透进所有角落,似乎连灵魂都不放过。
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下,突如其来的声响是那样鲜明,而又直击人心。
“嘭咚……嘭咚……”
远远的,有什么东西迈动着沉重的步伐,一摇一摆的,从楼梯上走下,逐渐接近着。
门板上传来细微摩擦的声响,下一秒,一道身形穿过了铁门,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他面前。
埃德蒙可以说是一点都不紧张。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有些惊慌的现任啊飘小姐,对门外逐渐接近的东西模样,有了初步的设想。
“你刚刚把铁门上面插着的姓名牌子换了?”
他问着,嘴巴却被一双透明的手死死捂住。
……该死的我又忘了。
了解到自己阻止别人说话这一行为毫无意义后,温言收回了手。
如果她真的想触碰到什么,其实还是可以接触到的,不过温言现在能做到的,也只是稍稍用意念挪动些什么。
比如一个杯子,一朵花。
太重的东西她都挪不动。
“嘘!”
为了区分病人,所有的病房外面都用小木牌刻着病人的姓名,卡在铁门镶嵌名字的框框里。
而温言,在刚刚火急火燎的跑回来之前,忽然福至心灵,脑子一醒,把埃德蒙的姓名木牌,跟另一间病房的姓名对调了。
他根本不知道我看到了些什么。
温言略有些无语的看着好整以暇的银灰发青年,他甚至走到了门边,意图从送饭的小窗口那里往外瞧瞧。
温度似乎有些升高。
逼近他们的,无疑是一只恶灵。
他以手触地默默感知着,即使不用双眼去确认,那股越来越浓厚的邪恶气息也足以让埃德蒙确认,今晚在病房外游荡的,到底是怎样一种东西。
污浊的,绝望的,一团漆黑的可怜灵魂。
他看了眼严阵以待的啊飘小姐。
她的魂体透明清澈,要是外面那坨暗物质几乎凝固起来的东西碰了她哪怕一下,啊飘小姐的灵魂必定会被污染。
同化。
以至于永远的,留在这个世界里。
成为一种灵体,在这个副本里,是风险,同时也是便利。
他‘嗤嗤’的笑了几声,却又觉得这样的结果无趣的很。
再怎么样,他们也是绑了所谓‘合作’契约的。
她留下,他也必定会损伤不少。
这并不合算。
“嘭咚……嘭咚……”
近了,更近了。
越是恶意的灵魂,其能量越大,支撑着它的怨气足以模糊界限,犹如实质的脚步声活像是索命的节拍,最终停留在门前,寂静下来。
埃德蒙坐在床内的角落里,他用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就连灵体化的温言,也被他蒙头一盖,圈在了怀中。
其实他们根本没有接触到,硬要说的话,两个人躲在一起,还有些穿模。
略有些厚实的棉被让埃德蒙用手臂撑起,形成一个小空间,足以让温言蜷缩进去。
虽然她并不明白这有什么作用,但是在埃德蒙的坚持(生拉硬拽)下,她妥协了。
基于对自己立下契约的信任,温言认为埃德蒙暂时不会做出什么二五仔的行为。
笼罩着她的被子外弥漫出一股让她灵魂感到极其不适的气息来,温言在这片小空间里并没有什么限制,她本来是背对着埃德蒙的,现在她转过了身来。
依旧是额头上垂下的金色十字纹路,那纹路本该是圣洁的,现在却泛着血光,银灰发色的青年嘴角噙着一抹懒洋洋的笑,他嘴唇上下嗡动着,诵念着意义不明的诗篇,那双沉寂下来的暗色眼眸,愈加明亮,有浓稠的血色在里面回荡着,引导出同样黑暗的气息来。
金色的纹路在此时仿佛活了起来,它们蔓延着,隐隐形成六扇翅膀的模样。
他在迷惑门外的东西。
同类的气息?
实际上,这样的判断温言也不确定。
这幅似曾相识的非人模样,把他归类为血脉觉醒者,似乎也不太妥当。
至少温言是不能在本中本中使用外来融合进自身的血脉的。
这只能说明,这位埃德蒙先生。
本身就不是人类。
他毫不避讳她隐含深思的打量,甚至还有闲暇做了个把她往被子里塞的动作。
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毛病?
温言无语凝噎了一小会儿,包裹着两人的气息隔断了她对门外恶灵的感知,但这并不妨碍她听见那脚步声渐行渐远。
细数起来,自己身边认识的,不属于人类范畴的生物好像又多了一位。
门外响起了类似于争斗的嘶吼声,这种不属于人类能听到的声音范畴,在最大化后,显现出一种耳鸣般的白噪声。
此时身为灵体的温言最能感受到那种愤怒的叫喊。
为什么那只蹒跚着的恶灵会感受到愤怒?
它的确是在跟随着玩家的姓名,找房间。
那种一顿一顿的步子,难道不是走走停停,辨别着两边的姓名木牌吗?
它也确实,找到了那间标识着埃德蒙姓名的病房。
而那间病房,温言查看过,也并不是空的。
不过它是怎么判断,病房里的那个并不是玩家的呢?
“哐!哐!哐!!撕拉……!”
铁门传来巨大的撞击声,一道宽阔的划横出现在结实的铁皮大门上,一下又一下,隐隐透过来的尖锐刃边,可以让门内的人很清晰的看到外面的家伙在用大型的铁器在砍门。
……有点像是,锯子?
“啊,他们居然认识。”
很明显啊,才去了那个房间,两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干了一架后,马上就找到这里来了。
换名字木牌,好像只能拖延一点时间。
埃德蒙把被子掀开,示意温言飘起来,不要挡着他视线后,在一声比一声高的砍门声中套上了室内拖鞋。
“准备跑图。”他活动了下手腕,静静的看着铁门被外面疯狗一样的恶灵砍烂:“还记不记得有什么躲避的地方?要在跟恶灵躲猫猫的同时找线索,还真不容易。”
他叹了口气,看不出来什么沮丧,反而相当的游刃有余。
“轰隆!”
铁门彻底报废,门外屹立着的恶灵彻底显现出来。
那是一只几乎有两米高的古怪东西,他披着血迹斑斑的白色床单,身上穿着类似于医生做手术时的罩衣,从他的肩膀伸出的,是不正常的手臂,扭曲着,总共长着六只,粗-细不一,关节连接处缝合着手术线,仿佛拼接出来的破旧玩偶。
浓稠的黑色怨气几乎实质化,这使得这只恶灵的身躯像是真的活物一样。
“这一点也不美观。”
埃德蒙‘啧’了一声,拽起了床单猛的挥向了这只恶灵,在它视线被阻挠的一刹那,一拳捣在了它的下颚。
“跑。”
埃德蒙随性的一拳可不轻,这只恶灵受力往旁边歪倒,在露出空隙的刹那,一人一啊飘往外一跃,速度极快的朝着走廊跑去。
在接触到恶灵的一刹那,浓稠的黑气在他手背上蔓延,渗透了肌肤,使得血管鼓起,发紫。
不该用秘法触碰恶灵的。
埃德蒙觉得有些疼了。
他的脸颊漾出许些色-气的红晕,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还能继续享受一下整只右手逐渐僵硬石化的绝望痛感。
一道金色的纹路横截在了黑气蔓延的途径上,像是封印一样,把黑气圈禁在了右手上,阻止了持续不断的污染。
他再次看了眼漂浮在自己身边的啊飘小姐。
她的右手干干净净,毫无晕染痕迹。
这使得埃德蒙明白,在签订契约时,自己使的小小‘手段’,生效了。
他们在往楼下跑。
有一个能穿墙的灵体队友在,一切上锁的,一层层隔离着走廊的门扉,并不能阻止他们的脚步。
“一楼是祷告室,还有修女的休息所,二楼三楼是普通精神病人病房,三楼是办公室,四楼是危险精神病人病房,五楼是手术室,停尸房。”在匆匆忙忙开门关门的同时,温言把自己游荡得来的情报叙述出来:“那个恶灵是从五楼下来的,值得注意的是,在一个‘废弃’的手术室里,有一个不知道通往哪里的管道,从那个黑漆漆的通道里大概是有风传来。”
空洞的回响伴随着浓稠的血腥味,只不过温言闻不到,不过她直觉,那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就在她想要下去一探究竟的时候,那个披着血床单的大家伙就出现了。
“那应该是有地下室。”埃德蒙看着是散漫的锁着门,但他手下的速度并不慢,几乎是温言把一扇门开了,他也把刚刚进来的那扇门给锁好。
“通常都是这样,从刚刚抓人的,穿着医生罩衣,有缝合线的恶灵来看,啊,这个副本给的线索还是很明显了。”埃德蒙没怎么动右手,实际上,他的右手已经差不多废了:“这个精神病院,披着神-学救-赎的皮子,暗地里做着人-体-实-验。”
或者是器-官-贩-卖?
要找到更多的线索,就得寻找进入这个副本的玩家。
有什么资料是比医生办公室更多的?
寻找罗伊德,变成了他们的第一要务。
当然,他是活的最好,如果死了,那就比较遗憾了。
翻找资料会更加费时间。
温度似乎又变高了。
从一开始的寒冷,到现在,像是寒冬朝着酷暑快速变迁着,到现在,一股莫名的燥热席卷全身。
这股温度,影响着一切生物,包括灵魂。
那只挥舞着锯子的恶灵,它依旧是劈砍着阻挡着前行道路的门扉,温言并不明白,它为什么不跟她一样,直接穿墙而过。
是无法放弃那把糊着肉渣的锯齿铁锯吗?
她回想着,那种古怪的熟悉感再次一闪而过。
这次她确信,自己一些抓不住的灵光一现,是非常重要的。
温言自己没想明白,没发现的事物,她的潜意识,都在孜孜不倦的提醒着她。
到底是什么?
熟悉感?
从进入副本来看,她感觉到熟悉的东西?
温言怔了怔,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
她觉得熟悉的东西,从开始到现在,就只有副本开头的『余笙』,还有那些出现在身边的不可见之物了。
有一个大胆的设想浮现在温言心头。
金妮的单人任务是杀死一个npc。
如果这条信息是真实的话,基于这个判定,副本不会给玩家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个只能说明,他们之中,还真有个所谓npc。
温言作为一个伪npc,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一点,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
她的存在就是给那个真npc挡枪的,也就是说,那个有着双面身份的家伙,一开头就知道自己是个假货
一直以来不见踪影的玩家,是潜藏在玩家中的,真实的,npc。
又或者是,一个认识他们所有人的,可怕的伪装者。
那么,谁是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