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叶过去过得很苦,这是显而易见的。
她来到万世极乐教的时候脸上的五官都被打得难以辨认,只能看得出她有一双美丽的翠绿色眼睛,里面满是坚毅——为了孩子她带着相当严重的伤在下雪天跑了很远前来救助……实在是很不容易。
桃世垂下眼看着她,心里想起了过去下雪天时的她自己:被刺伤的她也是像琴叶一样倒在雪地里,直到被教主搀扶起来,直到醒来看到与好友长相肖似的芳子,她才终于找回了活下去的念头……
她忍不住伸手捧起了琴叶伤痕累累的面庞:“已经没事了,以后万世极乐教会庇护你的。”
琴叶却不像那些教众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发呆,而是不停地回避着她的目光:“好……好的。”
万世极乐教的教主在大雪中收留了精疲力尽的琴叶和她怀抱着的伊之助,他的面容就像是传说中的神佛一样悲悯,分明穿着那样华丽的衣服,他却为她俯下身来,袍脚都沾染上了污雪,他用柔和的声线说:“真是可怜……是来寻求庇护的吗?”
她一下子什么都不知道了——这辈子没有一个人这样温和地对她说话,丈夫、婆婆,都对她非打即骂,只有伊之助会对她露出甜甜的微笑,现在居然有一个人……说她“可怜”,甚至,甚至他还在为她流泪……
她便也克制不住地流下泪来,嘴里嗬嗬地发出气声——她是想说一句完整的话的,比如“救救我们”,只是她已经……太累了,平时简简单单能够说出的话却根本无法出口,教主带着泪对她笑了一下,然后就像梦一样,教众们带领她进入了堂皇的“宫殿”之中,告诉她这就是她日后住的地方,她和伊之助几乎是立刻拥有了一个温暖的被窝。
是梦吗?是奇迹吗?
她太累了,来不及欣喜就睡了过去,耳边最后一句话是教主大人说明天“圣女”会来见她。
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还昏暗着,首先印入眼睛的是一双犹如流动的黄金一般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地注视着她和伊之助的方向,她顿时惊惧交加,下意识地把伊之助护在身后——
一只纤细美丽的手点燃了灯火,她这才发现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她面若桃李,艳丽的面容在那双黄金瞳的加持下攻击性极强,却因为她此时的神色温柔了几分——她看着她,眼里是满满的怜爱。
“你醒了。”女人缓慢地说,“我是樱井桃世,教主大人应该和你提起过我。”
“我,我是琴叶。”她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圣女的面容——那其中好像包含着一些让她毛骨悚然的东西,圣女大人却轻轻地捧起了她的脸庞,她的手温暖而细腻,圣女——樱井桃世安慰她说:“已经没事了,以后万世极乐教会庇护你的。”
她低着头,最后说:“……好,好的。”
万世极乐教教众对圣女大人敬畏有加,琴叶跟这群同样受过苦的姐妹相处得相当愉快,她们口中的圣女美丽、善良,没有一丝不对,琴叶便也逐渐放下心来,逐渐觉得那天夜里她所察觉到的不过是错觉,很快便放下心来,将万世极乐教当成了安全的容身之处。
——如果她更聪明一些的话,就会发现这些教众的眼中并不是完全的“敬畏”,而是敬畏中夹杂着……畏惧。
只不过她们也并不知道,自己的畏惧来自于……圣女从不掩饰自己“非人”。
童磨当然察觉到了桃世的不对: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类在发现他送人去往极乐是通过什么方法时会表现得像桃世一样的,她只是深深地看着他,最后竟叹了一口气,动手帮他收拾起来。
“最好还是掩饰一下比较好哦,教主大人。”她说。
“小桃世没有一点害怕吗?”童磨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满嘴鲜血,正常人应当是会跌倒在地的,脸上还会显露出“恐惧”的神情,眼神应当会克制不住地望着“同类”的尸骨,可是桃世没有动,她的脸上甚至也没有惊恐。
“我并不害怕。”她甚至笑了起来,“只要这些(她指指尸骨)不是芳子,就和我没有关系。”
童磨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在这种场面面前表现得像她一样,桃世面对着满地的尸骨,表现得却像是……却像是母亲或者姐姐在责备孩子吃相不够优雅,把饭漏了满地。
“这些可是你的同类哦。”他好像小孩子找到了有趣的东西一样试探着轻飘飘地说,“这样都不在意吗?”
“不。”桃世抬起头来看着他,她华丽的衣衫沾上了血污,指尖还染着赤红,看上去倒是确实像传闻中吃人的艳鬼,“我和您才是同类,教主大人。”
小桃世真是太异常了,童磨心想,好奇怪但是好有趣……为什么有“人”会觉得“鬼”才是她的同类呢?看着自己真正的同类在面前死去却一点没有悲伤的表情,她确实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类型……也许更多观察一下?反正最近……也没有送她去极乐的打算。
因为小桃世一直都是这么有趣嘛。
第二天无惨大人召见了上弦——除了黑死牟,很奇怪,问他也只是说“黑死牟有别的事要做”——无惨大人说要他们去寻找一个奇怪的女人,看样子是在她身上栽了个跟头……
而他传输过来的记忆中的那个女人……和小桃世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小桃世从来不穿浅色,这又不太一样……会是小桃世的姐妹吗?
“小桃世,你有姐妹吗?”童磨又在问她了。
桃世回过头去,直视着教主大人七彩色的眼睛:“有一个姐姐,不过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小桃世会觉得我和你是同类呢?”
“您难道不是‘鬼’吗?”她平静地问,“您是‘鬼’的话,我们就是同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