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过去了千年万年，父亲仍然没有一点改变。
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对于一手缔造了她们兄弟姐妹的悲剧没有丝毫负罪感，反而——自认为做完了一切应尽之事。
他看上去是愤怒的，但却是为了地上的那个人类女人，而不是她们。
他看上去是悲哀的，但却是为了他两个女儿的叛逆，而不是为了可恨的命运。
……他从来没有一点“是自己造成了这一切”的明悟。
白王将完整的世界交给他，然而千万年过去了，这个世界却成为了人类的世界——家畜的世界！
林德和弗丽嘉难以理解这一切，她们一起掀翻每一条靠近阿瓦隆的船只，她们制造出永生的幻影，诱惑周围的旅人……
再残忍的，让幻影在他们面前破碎。
人类的绝望一直都是她们最喜欢的，如果这表情出现在父亲的脸上……想必格外美味。
可是她们从来没有这个能力击溃那个男人、叫他痛哭流涕，瘫坐在地。
她们只能用上别的办法——
比如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喜欢的女人。
……可是还是办不到。
她们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作战，在一开始就用上了自己最强大的言灵，父亲只是站在那里，他就像一座山峰一样，隔开了她们和那个人类女人。
言灵煽动的元素风暴消弭在瞬息之间，化为更强向她们袭来，林德手持三叉戟一叉拄在冰川上，冰川裂开百米，洋流顺着裂缝冲上冰面，化作盾牌为她们勉强挡下这一击。
她们已然用尽全力，然而父亲……仍然毫发无伤，反观她们，力量已经去了三分之一。
就像蚍蜉撼树一样可笑。
哪怕是弗丽嘉也不得不承认，她们在父亲的手下不要说反抗，就连自保之力也不一定拥有。
那么——“为什么要创造我们这些残次品？父亲！”弗丽嘉面色狰狞，面对此刻的她像极了面对狂怒的波涛，“您已经拥有如此伟力！又何须我们几个所谓的子女！”
父亲似乎愣住了，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痛苦之色：“创造你们……的目的……本就不是武器。”
“不是武器？”弗丽嘉冷笑，“我们并不配作为武器，不是吗？”
“我只是想要……几个子女罢了。”父亲痛苦地说，“你们的残缺也只是因为……我想让你们懂得珍惜彼此。”
弗丽嘉只觉得天崩地裂，又觉得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什么？子女？”
她笑得躬下身去，笑得前仰后合，当她终于直起身来的时候，她脸上还带着残存的笑影和半面泪光：“……不要……笑死人了……啊……”
“您是想说……我们坚信了千万年的东西……全是假话吗？”她的笑容已然如同哭泣，“您是想说，是我们没有感觉到您的感情吗？”
父亲哑口无言，只是低下头去。
“请您，不要再说了。”林德颤抖着说，“如果这一切都是这样……我便不愿了解。还请让我活在……活在谎言中。”
她抬起手来，海洋听从她的指令掀起了怒涛，在奔腾中化作冷冰，黑色的冰又再翻滚，形成了百般兵器——弗丽嘉则唱起了战歌，她的眷属冲出了海面，白色的巨兽用悲凉的鲸歌回应了她。
尼德霍格漂浮了起来，他甚至无需下令，风便已经成为他的仆从，风刀与霜剑撞击在一起，碎裂爆发出的白雾遮天蔽日。
鲸群发出痛苦的呻/吟，巨大而沉重的身躯狠狠地拍击在海面上，黑色的鲜血泼洒而出——直到弗丽嘉再也无法唱下去，直到每一条鲸鱼都遍体鳞伤。
弗丽嘉流着泪游向她的子民，她记得它们每一头的名字，她悲伤地抱住它们，抚平它们身上的每一道伤痕。
鲸群只是默默地、温和地注视着她。
林德倒在冰面上，她的三叉戟插在她的身边。
“我们……已经，拦不住您了，”她说，“前进吧……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了……”
名为父亲的怪物只是退去了所有甲胄，轻轻地单膝跪在她的身边，她睁开眼，他的面庞年轻而又温和，黄金瞳中却是她熟悉的威严。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注视着年幼的她，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
她闭了眼，水珠从眼角滑落。
“前进吧，父亲。”她说。
头顶传来了熟悉的温度。